何养健笑着皱眉,抬手要去擦:“表妹,你别——”
就在这时,隔壁的房门开了。
一名女子先是走了出来,紧接着又有几个学生模样的青年男女挤着探出了头。希灵回头去看那名女子,就见她梳着两条辫子,戴着一副蓝边眼镜,人是白白净净的斯文相,服装也还带着朴素的学生气。抬眼瞪着何养健,她不说话。
何养健一看见她,登时也愣住了。
希灵抱着何养健的一条胳膊,这时吊着细嗓子开了口:“大哥,你们认识?”
何养健清了清喉咙,这回出了声:“韵楠,你在这里。”
希灵摇了摇何养健的胳膊,撒娇似的又问:“你真的认识呀?那你怎么不给我介绍——”
话说到这里,她忽然变了脸色,向前和那位“韵楠”对视了片刻之后,她开始往何养健身后躲。
因为她心里知道,“韵楠”姓徐,是徐家的三小姐,还是何养健的未婚妻。
走廊陷入了一片死寂,徐韵楠长久的不发一言,她身后的伙伴们也无话可说,一个苍老的美国脑袋伸出来看了看,又很识相的缩了回去。
最后,徐韵楠回头对着伙伴们讲了几句英文,讲的是什么,希灵听不懂,总之那一群青年络绎的走出来,包括美国脑袋,一行人面无表qíng的从何养健身边走过,头也不回的下楼去了。
抬头再去看何养健,她发现何养健面如土色,面颊上还留着一枚鲜红的唇印。
何养健没有了出去闲逛的好兴致,安抚似的拍了拍希灵的肩膀,他让希灵先回房去,自己晚上再过来。
希灵乖乖的放他走了,心里则是有些失望——她满以为徐韵楠会大哭大闹,当场吵个天下大乱,哪知道人家是有涵养的,竟然一点怒色都不露,一句重话都不讲。
希灵等到晚上,如他所料,何养健打来电话,说是晚上要到徐府去一趟,明天才能再来和她相见了。
希灵很是通qíng达理,表示自己明天就先回天津去,不给表哥添乱,又qíng真意切的告诉何养健:“大哥,你别放不下我,只要你心里有我,我就知足了。”
电话那头的何养健叹了一口气——除了叹息,也没别的话可说了。
一夜过后,希灵并没有急着走,而是抄起电话,要了徐府的号码。徐总长家里的电话号码是容易知道的,即便不知道,她去问问陆克渊,也一定能得到个答案。
电话接通之后,她并不自报家门,只说自己是“何君的朋友”,听者有意,她不信徐韵楠听不懂弦外之音。
果然,接电话的仆人把这五个字传给自家三小姐之后,三小姐果然走过来拿起了听筒。
希灵知道她未必有和自己长篇大论的兴致,所以长话短说,横竖说辞都是提前忖度酝酿过的,说得快一点也不会语无伦次。非常诚实的,她把自己和何养健的那点关系全jiāo代了。
jiāo代完毕之后,她又可怜兮兮的作保证,保证自己“绝无破坏你们感qíng的居心”,并且“将来也绝不会cha足你们的婚姻”,因为自己“已经是白家的姨太太”,自己若是敢公然的跑出白家投奔何家,那么白家“非杀人放火不可”。
徐三小姐,韵楠,仔仔细细的把她这话听了个完全,等希灵把话说到山穷水尽了,徐韵楠直接挂断了电话。
希灵说得口gān舌燥,咕咚咕咚喝了一大杯白开水之后,她心满意足的直奔火车站,回天津去了。
回到天津,又过了一个礼拜,希灵听到消息,说是徐家和何家解除了婚约。
徐总长作为全国有名的大教育家,律人必先正己,所以全家都以圣人的标准自我要求,他当初看上了何养健,也正是因为何养健少年老成,一身正气。然而知人知面不知心,何养健竟然和自己的表妹到饭店开房间鬼混,更恶劣的是那表妹已经有了丈夫,并且表妹还是个妾!至于表妹之夫——在徐总长的眼中,军阀祸国,所以白子灏也必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徐韵楠活到十九岁,是在锦绣丛中长起来的,因为是真有学问,所以眼界极高。她没有恨嫁的心,一生做学问也未尝不可,不是足够好的男子,她不会要。
她的心境是平的,男女双方,不合则分,横竖还没有真的结婚,一切都还来得及,不过徐总长真是气了个倒仰——徐总长感觉自己是被何养健给骗了!
在收拾这个骗子之前,徐家要先退婚,何家不肯,何太太都亲自出面说qíng,然而没用,徐总长不给何家的任何人好脸色看。
何太太要被何养健气死了。
舜敏和舜华对哥哥一直是有些崇拜的,万没想到他会在男女之事上栽了大跟头,及至得知那位“女”乃是希灵,姐妹二人一起气得说不出话来,隔了好久,才一起大骂出声。
何养健倒是没有话讲——他是经历过挫折的,目前他当然是很被动,不过没关系,他有自信,能把局面重新扳回来。
第75章 风陡然起(二)
希灵坐在陆公馆的客厅里,对着陆克渊说笑:“我还是想不通,你怎么连女学生都认识?”
陆克渊背对着窗户,站着抽雪茄:“我不认识女学生,我只是认识女学生朋友的朋友的朋友。”
“偏巧这个女学生那天下午就和徐三小姐在一起?偏巧他们就一起到了饭店见教授?”
陆克渊笑了一下:“帮你的忙,你不领qíng,还要拷问我。我若是连这点办法都没有,又怎么担得起你一声叔叔?”
希灵瞟了他一下,讪讪的收回了目光:“当初你告诉我这个法子的时候,我还怕不成功呢!”
然后她贼心不死而又百无聊赖的换了话题:“不想娶个女学生给我做婶婶吗?”
陆克渊漫不经心的一摇头。
希灵又问:“要做老光棍啦?”
陆克渊纠正她道:“我有过家,现在应该算是鳏夫。”
希灵略一沉默,忽然问道:“你是不是还忘不了她?”
陆克渊深吸了一口雪茄,然而盯着雪茄头,轻轻巧巧的呼出一口白烟:“忘了,人死不能复生,老记着gān什么?”
希灵横了他一眼,不再说话了。
希灵离开陆公馆回了家。抽出十分之一的心思,她也开始经营白府这一座破马车似的大宅子了。
她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从内宅的小楼搬出来,到了前头的大洋楼里居住。大洋楼呈了个“凹”字型,是白大帅当年起居的地方,希灵让人将里面重新修整装饰了一番,将白大帅的痕迹除了个一gān二净。容秀和白子灏自然也跟着她过了来,她将白子灏安顿在了“凹”的一侧,以求眼不见心不烦。
至于楼内的仆人,她剔去了几个,又新加了几个。新加的几个都是十二三岁、十三四岁的半大孩子,除了有顺以外,她还挑来了有顺的亲戚兄弟吉庆、吉庆的妹妹果子,还有花匠的儿子小桐。这几位都是小人jīng一样的东西,并且很知道好歹,把希灵奉为自己的救世主。如果没有希灵提拔他们,那么有顺就不提了,吉庆还跟着他做杂役的爹在白府里gān杂活卖苦力,果子是个赔钱货,则很可能被爹娘早早的嫁给比她年长十四岁的未婚夫——未婚夫家里还过得去,只是本人有点傻,一说话就流口水。果子一想到要嫁人,就痛苦得想要抹脖子跳井。
把这几个小东西撒在楼里做了自己的眼线,希灵放了心。这天早上,她坐在沙发上翻开报纸,忽然被一条新闻吸引住了目光。
新闻位于头版头条,讲的正是何养健那一家妇女慈善工厂。工厂昨夜发生了骚乱,因为几名年轻妇女不堪男把头的骚扰,想要趁夜逃回家去,结果被巡逻队当成贼捉了住,双方撕扯起来,越闹越大,终于闹成了不可开jiāo。
希灵读完新闻,脸上并没有表qíng,也不和容秀讲,只把报纸合了放回原位。
一天过后,如她所料,一石激起千层làng,慈善工厂被报章丑化成了窑子一般的肮脏地方,女工们为了脸面,不得不纷纷的辞了工回家去,而工厂的主人何养健也被风làng卷到了众人眼前,他和徐三小姐新近解除婚约之事,也被当成新闻,长篇累牍的上了报纸。
一瞬间的,何养健就站到了丑闻的风口làng尖上!
先前对他的赞美之词,如今重提起来,全成了最有力的讽刺。忽然有人又提起他与陆克渊的生意关系,社会上更是一片哗然。陆克渊是什么来路,略有常识的人都知道,何养健那样的栋梁才俊兼慈善家,竟然和天津卫的大混混有牵连,这实在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然而,事qíng到了这般地步,却还只是开始。
希灵坐在家里,并没有等到何养健的电话,更没看到何养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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