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家外国人开设的小旅馆里,她暂时找到了容身之处。陆克渊的地方,她是不敢去了,敌人既然能在英租界公然的qiáng闯民宅,自然也不会让陆克渊在法租界高枕无忧。
打着姐弟三人的名义,希灵在旅馆内要了两间客房。把有顺和小桐都叫到了自己房间里,她低声说道:“你们身上有多少钱?全拿出来!”
希灵平时待这几个大孩子不薄,两个小子别看年纪不大,手里却是都有钱,因为身边没有父母管束和照顾,所以他们各自去银行立了存折,折子平时就贴身揣着。听了希灵的话,小桐很痛快的把口袋翻了个底朝天,连散碎铜子都掏出来放到了桌子上,有顺也从紧贴身的秘密口袋里抠出了一本存折和一卷子钞票。希灵把这点钱聚成一堆清点了一番,心里有了数——有了这些钱,他们很可以在这旅馆内做几日缩头乌guī了。
抬头又将有顺和小桐审视了一番,她是会看人的,此刻尤其要看他们的眼睛,因为生xing多疑,已经开始防备了这两个小东西。幸好,两个大孩子的目光都是坦然忠诚的,有顺微微拧着眉头,像是随时预备要跑要跳,小桐则是紧紧的攥了拳头,仿佛要立刻和谁打一架。
“好。”希灵开了口:“等到天一亮,小桐回英租界,到陆公馆附近给我瞄着,一旦看见陆先生了,马上叫住他,就说我在这里等他。”
有顺说道:“他行吗?要不我去吧!”
希灵答道:“他看着比你小,走在街上没人留意。你平时总跟着我出门,我怕有人认识你。”
这话一出,有顺和小桐一起点了头。而希灵看着他们的眼睛,又说了一句:“别怕,我有办法!”
有顺和小桐很相信她这话——她要是没办法,他们两个也不能这样服她。
“吉庆和果子怎么办?”有顺忽然又问。
希灵飞快的想了想,末了答道:“我们这里就两间屋子,住不下那么多人,他们肯定是一起跑回家去了,那就先不管他们,等到事qíng平息了,再让他们回来。”
有顺深以为然的点了头,带着小桐告辞出去——出去了没有片刻,他又回来了,给希灵端了一壶热茶,还送了一块香皂,一条毛巾,和一个甜面包。
希灵到了这个时候,反倒肯吃东西了。咽棉花似的把那块甜面包硬咽了下去,她独自坐在房内,两只耳朵全竖着,各当一面的监听着左右邻居。
“要不然……”她因为紧张,所以下意识的绷得腰背笔直,身体几乎有点后倾,沉重的睫毛垂下来,在她那面颊上投下两片yīn影:“我不管他,自己先跑?”
“可以坐津浦线南下,先到了上海再做打算,当然,临走前得把钱预备足了,要走就得快走,走他个出其不意。等到白子灏腾出手来对付我的时候,我已经消失了……真是白子灏?”
她还是不能相信白子灏会有这么大的本事,当然,她承认白子灏绝非笨蛋,不过聪明的纨绔也是纨绔,她一直没把这个人往眼里放过。
“或许是他惹了别的仇家。”她把心思又扳回到了陆克渊身上:“他们这样的人,大多都没有善终。不知道他是什么年纪发迹的,不过看样子,也在天津卫威风好多年了。长江后làng推前làng,他自己不肯金盆洗手,大概早不知挡了多少人的道。我要是跟着他继续走下去的话……”
她脸上的胭脂褪了颜色,嘴角冷酷的下垂:“他比我大了二十多岁,他其实现在就已经开始老了。”
忽然起身站到了地上,她开始来回急速的走。不能再管陆克渊了,再管他自己就要被拖下水了,如果放不下,可以等有朝一日再回来,只要他活着,两人终有再见面的时候。
可万一到了那个时候,他已经死了呢?
他也许现在就已经死了。
一想到陆克渊也许已经死了,希灵狠狠的一闭眼睛,眼珠是gān涩的,可是又要流泪的错觉。不行,她狂乱的又想,不行,自己要把他救出来!qíng况再糟糕又能怎么样?他总不会像何养健一样,再卖她一次!
第92章 很好(一)
天刚蒙蒙亮,小桐不等希灵支使,直接就不声不响的出门去了。
他一走走一天,傍晚时分,有顺去换了他回来。小桐直奔了希灵的房间,告诉她道:“公馆大门关上了,上午门口站了个巡捕,下午巡捕走了,那儿就没人了。不知道院子里是什么qíng况,要是没人的话,我和有顺想想办法,兴许能从后墙翻进去。”
希灵听了这话,却是并没有轻举妄动。如此又过了一夜之后,有顺带着早餐回了来,一张小脸熬夜熬得发白——他是白溜达了一夜,连陆克渊的毛都没有找到一根。
希灵想了想,倒是有了新主意:“你上午睡觉,中午就去接替小桐,天黑之后我让小桐去找你,你俩想法子爬墙进去,我房间的立柜最里头有个小抽屉,抽屉的钥匙就装在那件白底小红花的裙子口袋里,你们打开抽屉,里面是保险箱的钥匙。保险箱在哪里,我告诉过你们,还记得吗?”
有顺一点头:“记得,是在墙里。”
希灵一拍有顺的肩膀:“没错!”
到了晚上,小桐和有顺一起走了,希灵独自坐在旅馆房间里,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不安生。保险箱里藏的乃是一些钻石美玉之类,抓出一把就够人吃上几年的,比钞票更有含金量。她希望两个大男孩子可以给自己抓几把回来。有钱的时候,她不大把钱往心里放,没钱的时候,就又看出钱是好东西了。
但是也不容易,因为陆家的围墙太高了,上面还拦着一层铁丝网,即便那两个孩子有飞檐走壁的功夫,翻墙进去也很难,不过事在人为,不试一试,总是不甘。
就在这时,房门忽然被人敲响了。
希灵周身一震,起身环顾四周,她下意识的想要找件武器防身,可是房内连把小水果刀都没有,况且就算是有了,凭着她的小力气,也是连条láng狗都防不住。偏偏房内又开了电灯,让她想要伪装房内无人都不能够。
抬手从卷发中拔下一枚发卡,她慢慢的走向了房门,捏着发卡的手指汗津津的发酸——如果真到了不得已的时刻,她会用这枚发卡狠狠的扎一扎敌人的眼睛。
“是谁?”她开了口。
门外传来了更简短的回答:“我。”
希灵一愣,随即上前几步,手忙脚乱的打开了门锁。房门开出,陆克渊一闪身,鬼魅一样的溜了进来。而不等他吩咐,希灵轻而快关了房门,又“咯噔”一声扭了暗锁。
一双眼睛紧盯着陆克渊,她发现陆克渊还穿着前晚的那身衣服,看模样,并不见得如何láng狈。而陆克渊转过身面对了她,自嘲似的一笑:“吓坏了吧?”
希灵没工夫和他闲扯,开篇便问:“你现在怎么样?谁告诉你我在这里的?你看见小桐和有顺他们了吗?”
陆克渊答道:“我看见小桐了,但是当时周围人多,我就没叫他。”
希灵虎视眈眈的看着他,看他活生生的从天而降。她想他一定是带着一点神xing的,起码,他是老天爷分派给自己的。她想摸他一下,摸摸胳膊摸摸手就行。
然而陆克渊又说了话。
“希灵。”他苦笑了一下,声音很低:“这回你我都大意了。”
希灵瞪着他,等他的下文。
“是白子灏。”陆克渊说道。
希灵大吃一惊:“他?!”
这一声“他”里,还带着根深蒂固的鄙夷。陆克渊也无暇对她细讲,只说:“这回我是真得走了,来这就是想再看你一眼,给你留点钱。”说到这里,他伸手摸了摸希灵的卷发:“我知道,你是死心塌地的和我好。谢了!”
话音落下,他伸手从怀里掏出了一沓钞票,可是未等他把钞票递给希灵,希灵却是问道:“你上哪儿去?”
“大连。”
“怎么走?”
“坐船。”
“什么时候的船?”
“马上。”
“船上地方大不大?”
陆克渊审视着希灵,脸上的神qíng有了变化:“你要gān什么?”
希灵像只张了翅膀的鸟一样,扑啦啦的飞到桌前,把桌上的胭脂口红扫进了裙子口袋里:“我跟你一起走!地方小也没关系,我轻,你抱着我。”
陆克渊像没听明白似的,疑惑的笑了一下:“希灵,这回不是去海滨度假了,我是去逃命。”
希灵原地转了个圈,忽然看见晚上吃剩的大半个面包还装在纸口袋里,便一把将纸口袋捏了住,然后向前一拽陆克渊的手,说道:“我知道你是去逃命,你要不是去逃命,我还不跟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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