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这二位很奇妙的合作愉快了,陆克渊一派灰飞烟灭之后,白子灏趁乱出手,居然也抢下了一个码头。当然,这成绩和他父亲的事业相比,渺小得不值一提,但白子灏不许自己再回首往昔,只bī着自己向前看。
码头上有的是南来北往的旅人和消息,于是这一天,白子灏就听闻有人在上海,看见了陆克渊。
不久之前,他还听闻有人在奉天看到了希灵,希灵和陆克渊本是一对,如今却是分成了一南一北,他思来想去的,末了就认为要么两条消息全是假消息,要么就是那个小婊子翻脸无qíng,把落魄了的陆克渊给踹了。
他没想到自己的判断会全盘错误???——两条消息全是真的,小婊子也并没有踹了陆克渊。
此时此刻,陆克渊的确是人在上海,而且所在之处富丽堂皇,是在租界区内一处很雅致的小洋楼里。
洋楼的主人名叫金婉心,年轻的时候曾经倾国倾城的美过一场,所以尽管她比陆克渊还年长一岁,却依然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金”是她最后一位丈夫的姓氏,她嫁过三次,娘家姓什么,她自己不说,早就无人知晓了。
嫁过了三次,二十多年没见陆克渊,却在大街上只打了一个照面,她便按照二十多年前的习惯,qíng不自禁的唤出了一声“小陆”。
“小陆”在火车上挤了几天几夜,整个人是蓬头垢面胡子拉碴,然而她依然认得他是小陆。倒是“小陆”本人被这一声称呼吓了一跳,睁着一双遍布血丝的大眼睛,“小陆”对她看了半天,最后才迟疑着问道:“你是……婉心?”
金婉心有点心虚的笑了——生活优渥,保养得当心,她纵是笑,眼角也只有淡淡的一点纹路。
“认不出我了?”她问。
她把话都说到这般地步了,对面的“小陆”怔怔的,还是又问了一遍:“你是婉心?”
就这样,金婉心把陆克渊给领回了家里去。
二十多年未见的陆克渊进了她家的门,二话不说,先喝了整整一壶的热茶,又连吃了三盘子点心。一口气吃饱喝足了,他定了定神,这才告诉金婉心:“在火车上饿了好几天,一直没吃东西。”
金婉心问他:“你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我听人说,你在北边威风得很呀!”
陆克渊打了个饱嗝,然后答非所问的说道:“我想洗个澡。”
沐浴更衣后的陆克渊,终于彻底恢复了原形。
和原形一起恢复的,还有他的姿态与气派。疲惫的坐在沙发上,他苦笑着向金婉心讲起了自己如今的困境,说道:“我这回是把不该得罪的人,全得罪了。”
然后他又问金婉心:“你呢?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金婉心凝神想了一想,末了却是一笑:“就是你所见的这样。”
陆克渊欠身,从茶几上的香烟筒子里抽出了一根香烟。把烟叼在嘴上点燃了,他深吸了一口,然后扭头对金婉心叹道:“时间过得真快。”
金婉心望着他微笑:“可不是,转眼的工夫,我都老了。本以为这辈子都见不着你了,今天能一起坐在这里说说话,也真是我想不到的事qíng。”
陆克渊移开目光,不置可否的一口一口吸烟。的确是想不到的事qíng,当初他与金婉心分开的时候,他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在个大人物身边当随从。金婉心是那位大人物的三姨太。三姨太喜欢漂亮的少年小陆,小陆对她也动了心,可是当金婉心要和小陆私奔的时候,小陆却是自己跑了。
小陆年纪那样小,然而已经“郎心似铁”,他不想为了个女人耽误前程,纵算是真的想要女人了,也犯不上去勾引一位嫁了人的姨太太。
总而言之,他很理智,理智到了冷酷的程度。常说“少年多qíng”,他却是反过来的,年纪大了之后,他那颗心才渐渐的柔软了一点。饶是柔软,他还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希灵若是不把一颗心先亮出来给他看,他也不肯死心塌地的把希灵捧到手里揉进怀中。
年轻的事qíng,现在再提,已经是有点不合时宜。金婉心也意识到了,所以不同他翻旧帐,只留他住下,又问他将来的打算。陆克渊答道:“等风头过了,我当然还是得设法回去。太太还在奉天呢。”
金婉心盯着他的脸:“弟妹是个什么样的人?我真想见见。”
陆克渊言简意赅的答道:“还是个孩子。”
说到这里,他的心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了一下。四十多岁的男人,爱上了一个小姑娘,一如老房子着火,一烧便是不可收拾。真的,希灵那小胳膊小腿,乍一看活脱就真是个小女孩,自己不在她身边,连条狗都能扑她一个跟头。
她还不知道自己的死活,自己想托人给她带个口信过去,都不能够。
他心里越急,脸上越平静,因为看出金婉心是个有本事的女人,自己到了上海无亲无靠,需要她的帮助。
在这个时候,当着她的面,他当然不便于多说自己年轻的小太太。
第125章 宠儿(一)
陆克渊在金婉心这里住了下来。
他对金婉心是以礼相待的,并不是因为金婉心不够有魅力,而是他从不曾被男女之qíng冲昏过头脑。金婉心的诱惑,他在血气方刚的少年时代都能抵抗,如今有了年纪和阅历,他当然更能把持得住。
况且也真是此一时彼一时了,同样一个女人,那时候看是诱惑,现在再看,却是只能让他生出无限感慨,感慨时光如梭,美人与少年的爱恨qíng仇,回想起来都像是前生的故事了。
但是他也看得出来,金婉心对他,还是有qíng。
金婉心答应帮他,但是具体怎么帮,她不肯说,只让陆克渊安心的留下来,自己总供得起他吃饭穿衣。陆克渊没有做老白脸的意愿,所以一天天的住下来,他时不时的,总有尴尬感觉。尤其金婉心还有一个正在读大学的独生女儿,女儿的生父是个日本人,也是她的第二任丈夫。女儿名叫chūn美,随着父亲姓吉田,但既然是生活在中国,所以她对外并不多提自己的血统与身世,只称自己姓吉,叫做吉chūn美。
chūn美年方二十,论相貌,不如母亲美丽,然而活泼泼的很有风qíng,乃是校花队伍中的一员。这一日她周末回家,忽然发现家里多了一个男子,心领神会似的和陆克渊打了一声招呼,她狡黠的一笑,笑得陆克渊坐立不安,怀疑自己在这丫头眼里,真是她母亲养在家中的老qíng人了。
但是他需要金婉心的力量,他不能像个好娘们儿似的,为了名节牺牲一切。
陆克渊心事沉重,闹起了失眠。他不睡,金婉心陪着他,也不睡。在小客厅里打开了留声机,金婉心放上一张华尔兹的唱片,在乐曲声中问他:“小陆,你会跳舞吗?”
陆克渊不置可否的向她一笑——灯光昏暗朦胧,掩盖了金婉心脸上一切岁月的痕迹,她又成了当年那个艳惊四座的大美人。一身软缎旗袍被她穿得线条大起大伏,她的胸她的腰,她的一举手一投足,还是带着引人遐想的魔力。
将一只白生生的手伸到了陆克渊面前,金婉心柔声说道:“请我跳支舞吧!”
陆克渊握住了她的手,那手芬芳绵软,越握越小。另一只手搂住了她的细腰,他开始带着她在小客厅里缓慢的进退旋转。金婉心仰着脸,一直在痴痴的凝视他,凝视了良久之后,她侧过脸,向前枕上了他的肩膀:“小陆,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你。”
陆克渊安抚似的抬手拍了拍她的腰身。手里握着她的手,他心里却是忽然又想起了希灵。希灵的手不会这样富有ròu感,希灵的手小,指骨一根一根的坚硬分明,一抓就是抓进他的骨头里,带着同生共死永不分离的劲头。
“当初是我打退堂鼓,我辜负了你。”他低声说道:“现在你不恨我,我已经是很高兴了。”
金婉心微微一笑:“谁说我不恨你,可是恨你,又能怎么样呢?”
陆克渊也笑了笑:“可以找我报仇,和我算一笔总账。”
金婉心叹了一声:“剪不断,理还乱,这种账,是永远也算不清楚的。”
就在这时,音乐停了。
音乐一停,如梦一样的气氛就起了一点变化。陆克渊一松手,金婉心也就不得不站直了身体,和他之间拉开了距离,同时一颗心也有一点冷——自己都投怀送抱到这般程度了,他还坐怀不乱,可见,他那心里,是真没有自己了。
甚至他对自己的ròu体,都不感兴趣了。
陆克渊不去看金婉心的眼睛,而是走到茶几前坐下来,给自己点了一根香烟。慢慢的将一根香烟吸过了大半,他回头说道:“婉心,我不能这么闲着,我得找点事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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