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那个功夫,他们还跟伍铭和米子明深聊了一下。
“你们昨晚上的出来的结论就是他们的命太短了?”伍铭挑着眉头,鼻子深吸了一口气。
“那是老肖说的,老肖说当时哪怕是世家子弟,也是一茬一茬地死了,前面有衣冠南渡,再前面是三国之乱,他找的一本资料里说整个国家都没有从战后创伤中平复过来……是这样吧老肖?”
没打算说什么的肖景深看着秦颂,昨晚上讨论的结果对方明明已经知道的很清楚了,现在却把露脸的机会给了自己。
他略显温吞地笑了笑,在两个导演的注视下接上了秦颂的话茬儿:“秦哥其实已经说的很具体了,之前为了研究谢安这个人物,我看了一点乱七八糟的资料,就记住了一句话——‘宗教的产生都是因为人类对死亡的恐惧’……”
王羲之和谢安怕不怕死,怕,可是他们也生活在一个随时可能死去的动dàng年代中。人如果认为自己的生命很快就会结束,他们就会少很多的权衡,说造反就造反,说隐退就隐退,有了自己的政治想法就立刻去实现,有了想要说的话就立刻去说。
不然死了怎么办呢?
兰亭集会时,隐居东山的谢安说死生是一体的,长寿短命没有什么区别,王羲之却持反对态度。几年后王羲之病之将死,谢安成为权臣,他们两个人重逢之后,聊的还是生死。
为什么在城墙上两个人纵横捭阖直抒胸臆都让人觉得矫qíng,肖景深觉得那是因为他们根本不是聊天给别人看的,而是面对自己,面对自己的恐惧和无奈。
“那你们打算怎么表现,你们说的这种感觉?”
秦颂揽着肖景深的肩膀,美滋滋地说:“喝酒。”
第65章 提词
桑杉出现在拍摄现场的时候, 肖景深还在和秦颂他们研究走位。
这场戏里面, 谢安穿的是一身灰白色的长袍, 依旧是广袖飘飘, 只是腰上的束带比他当初隐居的时候要jīng致了不少, 头上戴了镶有玉石的小冠。这些着装的改变也体现了他身份的变化。
此时的王羲之已经年近六十, 谢安却才将四十岁, 为了体现两个角色之间的年龄差异,也为了体现导演所要求的两个角色之间的一种传承xing, 化妆师只是对肖景深的脸略作了修饰, 让他看起来比平时更成熟一些。
这样的翩翩秀士站在桑杉的面前, 她对他展颜一笑:“这个扮相不错。”
肖景深抬手揉了揉耳朵, 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很快, 他又看回向桑杉。
“我忘了带能配运动鞋的裙子。”注意到了肖景深的目光,桑杉展了一下手臂,
她此刻穿了一件白色的长衬衣, 下面搭了一条牛仔短裤和淡蓝色的运动鞋,衬衣很肥大, 风chuī过的时候, 浅浅地勾勒着她细瘦的腰肢,袖子也略长,被女人挽在了手腕儿上,衣领似乎也有点宽大,能让人看见桑杉半截jīng致的锁骨……
看着自己的衬衣被桑杉这么穿着, 男人清了清嗓子,脑子里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飞过去,他若无其事地开口说:“很好看。”
女人轻轻弯了一下眼睛。
这段戏的拍摄要大改,灯光布景又是一番折腾,等到一切就绪,已经时近huáng昏。
“走一遍看看效果。”
肖景深拎起新增加的道具酒壶,仰头喝了一口,酒液沾在他淡色的嘴唇上。
“逸少兄,慢些。”
广袖长袍,羽扇纶巾,王羲之扶着城墙的墙壁,却和往日截然不同,他有些醉了。
抬起手去扶王羲之的手臂,另一只手还举着酒壶,此时谢安白衣飘然,仿佛将天上的云朵穿在了身上。
“夫差当日筑此城,冶铁造剑,为抗楚,勾践夺之。吴郡孙氏四代据此地,曹魏夺之,司马氏又夺之。青山莽莽,江水滔滔,此城于此,可谓……”
用手拍打着城墙,王羲之醉眼朦胧地斜觑着谢安。
“可谓古今一体,万物如一。”
谢安脸上带着浅笑,让王羲之先自己半步,他在身后扶着对方。
“安石啊,我老矣。”
费劲地走了几步,王羲之扶着城墙长叹。
谢安没有说话,平淡无波的眸光中闪过一丝忧色。
“我若死了,你可会难过?”蹲坐在在城墙最后的台阶上,王羲之笑问谢安。
“自然是会的。”
“那安石可就输了!”王羲之大笑出声,手拍打着谢安的肩膀。
谢安躬身将他扶起来,两个人一起走到冶城的城头,往远处眺望。
“当年你说死生一体,我驳你,你可还记得?”
将目光从丛林远山和滚滚江水中收回,谢安垂眸一笑:“兰亭一会,逸少兄写就《兰亭集序》,怕是千百年后此冶城不复存在,兰亭犹在此序中。”
站在局外人的角度看着肖景深和秦颂的对戏,方十一啧啧称奇。
自家人知自家事,虽然秦颂当年出名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有张花花公子的脸,适合演很多有层次xing的角色,但是他为了演戏付出多少,没人比方十一更清楚了。
光是这段台词,她就看见自己的老公一字一句斟酌过,还打了电话请教了别人。
可是“谢安”的台词比他并不差,秦颂表现为了王羲之胸怀苍生的广博,发声如同江水,看似平静,却在蓄积着力量,肖景深的声音却像是风,风可以chūn风拂面,也同样可以无形中改变一切。
没忍住,方十一又转头看向桑杉,刚刚这个女人给现场所有人都叫了一份切好的水果和一瓶冰镇饮料,分发的时候却带上了她一起,弄得人们都以为是她们两个一起搞的。
按照写小说的一般套路,方十一忍不住开了个“水果下毒她拉自己下水是为了甩锅”的脑dòng,实际上她知道对方只是真的太会做人了而已。秦颂在剧组跟肖景深关系好,她就卖自己一份人qíng。
——真是个不占别人便宜的好人呀。
好吧,某种程度上来说,方十一能和秦颂在一起,可见某些方面是一样的心大和单纯了。
“小十一,你家老秦真是表现越来越好了。”这些年来,方十一算是跟兰月团队合作最多的女xing小说作者了,很多工作人员都对她熟悉得很,看见秦颂的表现,都过来恭喜她。
“老肖也演得有劲儿,他们俩才能都好。”颇有名气的原创作者、独立编剧、著名演员的妻子、自认还算有鉴赏力的影视从业者方十一看看肖景深,心里已经开始在想他适合自己笔下的哪个角色了。
桑杉没有在看肖景深演戏,她在看夕阳。
早上下过雨,天空很gān净。
浅浅的几道云,现在都被霞光映成了令人炫目的金红色。
“小huáng毛儿,你要不要看我给你演一段儿《哈姆雷特》?”
大男孩儿从阳台的栏杆之间探出脑袋,自从演过罗密欧之后,他就沉迷爬凉台,桑杉楼下的阿姨都已经习惯在自家卧室的窗上看见两条腿挂在那里了。
“不要,我要做作业,小jīng神你别总是爬我家窗台好不好!”
“不好!”男孩儿摇头,用两条手臂撑着他的上半身,很轻松地就爬到了桑杉家的阳台上。
“我借着爱的轻翼飞过园墙,因为砖石的墙垣是不能把爱qíng阻隔的……”
桑杉头也不抬地说:“我记得你上次英语只考了二十六分。”
“唉,为什么罗密欧就不用学英语呢?”
“因为他自己说的就是英语啊!”到底还是年纪小,定力不够,十四岁的桑杉赏了肖景深一个看智障的眼神。
这个没皮没脸的家伙却一下子开心了起来,走进房间里坐在桑杉的chuáng上开始了他的表演。
没有剑,可以用桑杉的雨伞代替,他还把女孩儿叠的整整齐齐的毯子披在自己身上充当披风。
“……谁愿意忍受人世的鞭挞和讥嘲、压迫者的凌rǔ、傲慢者的冷眼……”大男孩儿平时的声音清亮gān净,说起台词的时候却低沉且有力,手里举着剑,他仿佛将迎战一切不幸的王子,其实他面对的只有一个沉迷做作业的小huáng毛儿。
过了一会儿,他又变成了深爱王子的痛苦少女,手里的雨伞立刻变成了失去价值的jīng致礼物。
不知道什么时候,桑杉突然停下了自己写写画画的手,她用很专注的目光看着肖景深。
男孩儿发现之后更加得意了,具体表现就是他随手一甩“披风”,让那条薄薄的毛毯遮蔽了外面的晚霞。
“我是不是演得特别帅?”
“小jīng神,你背刚刚背的一段儿……‘决心的zhi热的光彩’,里面的‘zhi’怎么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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