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目光如同实质一般,陶皇后心里寒意陡生。她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gān笑道:“皇上说笑呢,子女是天定的。”
“朕想跟皇后说桩怪事……”皇帝冷笑,“有人说,皇后在二十三年前,给朕下了鸳鸯散。说朕所有的子女都不是朕的骨ròu,皇后说好笑不好笑……”
陶皇后惊道:“不,皇上,璋儿是您的骨ròu,明华也是!”
皇帝站起身,居高临下俯视着她,冷声道:“所以说,皇后承认鸳鸯散是皇后下的了?”
“臣妾……”陶皇后悚然一惊。突逢巨变,她险些说不出话来。
皇帝冷笑:“皇后不记得了?那朕帮皇后好好回忆一下!十八年前的冬天,皇后托了陶仲卿,寻找一味叫鸳鸯散的药。皇后要这种罔顾人伦的药,却是用在朕的身上。是也不是?!”
“不,不是的。臣妾冤枉。皇上,臣妾冤枉!”
皇帝怒极:“冤枉?皇后,你口口声声说冤枉。可你早就出卖了你自己。听到鸳鸯散,皇后问都不问,就知道那是什么药。得知朕被下鸳鸯散,皇后也毫无异色,关心的只是下药的时间。方才在御书房,皇后很笃定孙氏偷人,那时的聪明劲儿哪去了?哈,对了,朕帮你想了一个说辞。皇后完全可以说,此事与皇后无关,都是陶仲卿一人所为……皇后莫忘了,朕是天子,没有人能瞒得了朕!”
陶皇后跪伏于地,泪水涟涟:“皇上,臣妾冤枉,臣妾真的冤枉。”
皇帝面显疲态:“皇后,陶家都已经招了,皇后还硬撑什么?你老实jiāo代,朕或许还能从轻发落。”
——皇帝这话倒也没有作假,他使人从陶筑下手,连哄带骗带刑法带恐吓,已经那从姑娘口中得知。四皇子秦珩过世时,她曾无意间听父母提起“皇帝”、“鸳鸯散”、“四皇子”、“杂种”之类的话。她幼时在家中阁楼的藏书里看到过“鸳鸯散”,知道这是什么东西。自己一思索,也就猜出是怎么回事了。
陶皇后怔住了,她抬起头,满脸泪痕:“若臣妾真是冤枉呢?”
“你是皇后,朕不想对你动刑。”皇帝闭了闭眼,“朕很想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做?朕自问待你不薄。”
陶皇后见此qíng形,知道他已经有了证据。她再挣扎也无望了,她轻轻擦拭了眼泪,反问道:“皇上以为臣妾为什么要这么做?”不等皇帝回答,她就说道:“臣妾当日入主东宫时,皇上是怎么说的?生下明华之后,皇上又是怎么做的?璋儿很好,皇上很喜欢璋儿。可皇上又说什么来着?皇上说,登基以后,可以广纳妃嫔,多生子嗣,能做璋儿的臂膀。倘或璋儿不成器,也能……皇上当时没说完,臣妾很想问问皇上,璋儿不成器的话,皇上想怎样?是要废了璋儿另立吗?”
“你……”皇帝愣了一愣,前半句他记得,后面的,他好像没什么印象了。
陶皇后凄然一笑:“皇上负了臣妾,臣妾能忍。皇上想负璋儿,臣妾绝不会同意!”
皇帝心神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第79章 废立
“天下都是朕的, 朕愿意抬举谁,就抬举谁!你竟说朕负他!”皇帝怒极反笑, “朕今日便是废了他的太子之位又如何?!”
陶皇后大惊:“皇上, 你不能那么做!他是你唯一的嫡子!”
“是,他是朕嫡出的儿子!可他却有你这样一个母亲!”皇帝冷笑, 凤目微眯。
“皇上, 璋儿是无辜的。”陶皇后慌了,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太子, 若因此而累及太子,她做这许多又有什么意义?她跪行数步,扯了皇帝的袍角,微仰起脸, 满面泪痕, “璋儿什么都不知道……”
皇帝抬脚, 毫不留qíng地踹开她:“朕也什么都不知道。”他是天子,是九五之尊, 可他生生被瞒在鼓里十多年!给他下药,绝他子嗣的, 竟然是他最不愿怀疑的发妻。他冷哼一声:“朕只知道他的母亲, 为了让他登上帝位,不惜给他的父亲下毒!你说, 朕为什么要让下毒者得偿所愿呢?”
他说到后来,语调中的森然之意已然遮掩不住。凤仪宫的灯光下,不再年轻的帝王神qíng冰冷, 眼神可怖。
这眼神对陶皇后而言并不陌生。她不停摇头,泪水涟涟:“皇上,臣妾也曾后悔过的,皇上。那鸳鸯散是古籍中的药,臣妾不知道它真的那般灵验。后来皇上广纳妃嫔,珍妃不还有孕了吗?臣妾当时以为那药并不管用,臣妾也松了一口气的……后来才知道……皇上,臣妾知错了……”
她已经不求皇帝原谅她了,她现在只希望皇帝不要因此而迁怒璋儿。在今日之前,她从不后悔当年的决定。——皇帝儿子有限,他后来宠爱再多的女人,也无一人诞下子嗣。太子东宫稳固。皇帝如果不曾察觉,那璋儿将来继位是板上钉钉。或者如果皇帝早些驾崩几日,太子继位也毫无意外。
只可惜……
她不提珍妃还好,一提珍妃,皇帝怒气更盛。他冷笑:“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就敢对朕下药?!朕你与结缡二十余载,你出身普通,相貌平平,朕坚持立你为后。你所出的明华与秦璋,朕待他们如同珍宝,细心教养。朕自问不曾负你,可你呢?你对朕做了什么?陶氏,你太让朕失望了。”
“皇上!”陶皇后qíng急之下,去抱他的腿,被他一脚踹开。
皇帝拂了拂袖子,十分厌恶:“你这毒妇,朕真是看错了你!”他扬声道:“来人!”
说话间,宫人内监及至侍卫纷纷涌入。侍卫们铠甲分明,神qíng冷峻。
委顿在地的陶皇后,不顾胸前的疼痛,哭道:“皇上,臣妾愿意以死谢罪,还请皇上饶了太子和陶家。他们都不知qíng,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他们是无辜的……你一向最疼璋儿,他都快要做父亲了……”
皇帝眼睛一热,有一瞬间的恍惚。一众子女中,他最爱重的就是太子。他对这个儿子寄予了厚望,但是……一瞥眼看见陶皇后,他刚刚软下的心立时又变得冷硬无比:“朕也想饶过他,可是,有你这样的母亲,教朕如何饶过他!哈,他快要做父亲了,他快要做父亲了……”
皇帝面无表qíng:“来人,皇后得了失心疯。你们好生看着皇后。不准任何人来见。”
“是!”
“皇上!皇上!”一向端庄的皇后此刻声音凄厉,满面泪光,头发微乱,颇为láng狈。她急急忙忙去拦皇帝,却被侍卫给拦下。
皇帝对此充耳不闻。他大步走出,毫不理会。
然而他刚走出凤仪宫,就眼前一黑,直直地倒了下去。
孙遇才大惊:“皇上!”他匆忙用自己的身躯接住了皇帝。
皇帝突然发病,连夜召太医进宫。
秦珣到第二天清晨,才知道这件事。与此同时,他还得知陶皇后被禁足。
联系到前几日父皇命人查探陶家,他不难猜出发生了什么事。他心说,父皇办事还挺快的,也不枉他有意提醒了。
若在早前,谁给皇帝下药,跟他关系不大。但是自八月十五日后,他比谁都更希望父皇早些查明真相,甚至还暗暗提醒,帮父皇提供方向。
他讨厌陶家,很讨厌。
如果不是陶家yù刺杀瑶瑶,也许瑶瑶不会不安到非要逃走不可。——当然,他自己也很清楚,瑶瑶离开,最根本的原因是她一时无法接受她的身份以及他别样的心思。但是他固执地想,也许那日父皇没有想杀瑶瑶,陶家没有对瑶瑶痛下杀手,她想逃走的愿望可能就没那么qiáng烈。
他们可以慢慢说清楚,时日久些,她也就接受了。
当初召瑶瑶进宫,引发这些事qíng的陶皇后,可也是出自陶家。
秦珣之前从陆大夫那里得知,父皇的身体不宜动怒。如今乍然得知是陶家下药,还不知父皇被气成什么样呢。
事实上,皇帝怒斥陶皇后之后,就被气得眼前发黑,晕倒过去。
太医又是针灸,又是艾熏,到得次日辰时,才悠悠醒了过来。
他刚一醒来,就有人报,说是太子求见。
皇帝的神色瞬间就变了,咳嗽一声,唇边有血溢出。
孙遇才一脸惊惶:“皇上……”匆忙递上丝帕。
皇帝擦拭掉唇畔的血迹,沉声道:“教他进来。”
太子秦璋匆忙入内,施礼后方道:“父皇身体可好些了?”他神qíng之间的焦灼,隐约可见。
若在以往,皇帝看到肯定极为欣慰,但此刻,他只觉得心寒。他稍微有点风chuī糙动,太子都知道。指不定平时多“关注”他这个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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