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现下已经无心去思考皇兄如何知道此地,他又是如何知道的。她想为今之计,是先求得皇兄的原谅和理解,至于其他的日后再做打算。
“我,我不是四皇妹。如果硬算,我排行第六。”秦珩声音轻柔,娇娇怯怯。
但秦珣并没有因为她的示弱而面色缓和,他只定定地看着她:“第六?”
秦珩思忖着措辞,软语道:“皇兄,要不,你先坐。我慢慢跟你说?”
三皇兄目光沉沉,面无表qíng。
秦珩一时也不知该怎样,只得先拖了一把椅子,神qíng殷切而略显谄媚:“皇兄,你坐。”
三皇兄一个人,说明此事父皇多半还不知晓。不要慌,要稳住,她和三皇兄多年jiāoqíng,他不会置她于死地吧?
暼了她一眼,秦珣坐下,冷冷地道:“想说什么,你可以说了。”
他倒要听一听,她能说出什么来。死人变成了活人,男人变成了女人。他的四弟还真让他惊喜。
“皇兄,我能不能去换身衣裳?衣衫不整,不好跟皇兄……”秦珩的话在皇兄森冷的目光中戛然而止。
“怎么?想逃?”秦珣冷眸微眯,视线从腕上一扫而过。看来宫中上下都是瞎子,这么一个明艳照人的女郎竟无人识得。
很好,很好。
“没有没有,真没有。”秦珩连忙摆手,“我见到皇兄,欢喜都来不及,又怎么会逃?”
“欢喜?呵,那你的欢喜还真是特别。”秦珣渐渐冷静下来,他想他已经大致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排行第六?那只能是早逝的六公主。可六公主三岁早夭。四皇子实际上是六公主,那么,这身份隐藏的恐怕不是一日两日了。十多年的隐瞒,她藏得可真深。
“我……”秦珩也知道自己方才的表现不像是欢喜,她索xing避而不答,只讲自己想讲的,“皇兄记不记得我的母妃?我已经不大记得了。我从记事起,就成了四皇子,我也不清楚怎么回事,皇兄也知道的,我从小又呆又笨……”
秦珣冷眼看着她,并不为她的软语所打动。又呆又笨?若真是又呆又笨,又怎能在皇宫里守着这么大的秘密,一守就是十多年?!
恐怕真正傻的人是他吧。竟傻傻地认为那是个单纯老实的好弟弟,傻傻的护了多年,也没看出她呆笨外表下的玲珑心肝。
“……我只知道,我必须得当好四皇子,不然,不但是我,我身边的人,都会受到连累。皇兄,这十多年,我一直很怕的,我唯一觉得开心的就是有皇兄护着我,有皇兄对我好。我要是真是四皇子就好了,可我不是……”
秦珣看着她,见她明艳的脸颊上泪痕斑斑,好不可怜。若在以前,他肯定会好好安慰她,不管她遇到什么难事,他都会想办法解决。可现在他心里,比起心疼,更多的是浓浓的讽刺。
“我从荆棘崖上往下跳的时候,最舍不下的就是三皇兄了。”
“你说——什么?!”秦珣瞳孔微缩,他猛地站起,涩然问道。
秦珩轻轻一笑,眼泪却流了下来,她轻声道:“我长大了,不好隐瞒了。父皇还说要我娶妻,我又怎么能娶妻呢?与其连累更多的人,还不如自己死去更好。”
秦珣的心狠狠一颤,她竟是这么想的吗?然而他说出口的却是:“呵,那你死了就不连累人了?”
这么大的秘密,她竟从未跟他提过。他之前一直以为,他是她的依靠,她所有的事qíng他都知道。
原来都是他自己一厢qíng愿。
秦珩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来:“我就是怕连累人,才借了这么一个机会,提前支开人,还给太子二哥写了信。我没想连累谁,真的。我从荆棘崖上跳下去,想着我死了,也就一了百了了。如果不是周成救下我,我大概真的已经死了……”
她必须让他相信,她不是假死,而是真的想死。——这两者区别很大。两人多年qíng意,她又是真正的无奈之举,但愿能得到他的怜惜。
嗤笑一声,秦珣冷笑,怒气更甚:“所以你寻死不成,被他救下,就跟他隐姓埋名,双宿双栖?”
“啊?不是,我……”秦珩有些茫然,这哪儿跟哪儿?重点不是她这一切纯属无奈,并非有意欺瞒吗?!她说:“我与周成清清白白,才不是什么,什么双宿双栖。”
说到后面,她声音渐低。
秦珣轻轻摇了摇头:“秦珩,你说你不想连累别人是不是?”
略一迟疑,秦珩点了点头:“是。”
秦珣脸上浮起一个怪异的笑:“那你还真是善良体贴。”
秦珩忽然意识到不对,她想她大概说错话了。
果然,下一刻,秦珣目光转冷:“你妥善布局,巧借机会,还给太子修书一封。你不想连累人,你替每一个人都考虑到了,周成、杜子清、其他侍卫,甚至是刚认识一个多月的贾四张,你都怕连累了他们,好生安排。那我呢?你有没有想过我?”
她做一切的时候,就没想过他得知她身死,也会难过?
没有,他对她推心置腹数年,在她心里连贾四张都比不过。甚至她活了下来,也死死瞒着他。若不是他今夜发现了她,恐怕她会躲着他逍遥快活一辈子吧?
他独自伤神,又为她报仇,而她欢欢喜喜的隐藏在市井之中,潇洒惬意。
秦珣视线微转,看到放在桌上的话本子,瞄了一眼,看向秦珩的目光就更冷了几分:哦,她还有心思看话本子,还有个周成大晚上的去给她买冰雪冷元子……
秦珩愣了愣:“我,我自然是想到皇兄了。”她忆起当日在荆棘崖的山dòng中午周成所说的话,她低声道:“我自然是怕连累皇兄的。”
“呵,好一个怕连累我。”从始至终将他蒙在鼓里,连她是生是死,是男是女都不知道,还说是怕连累?
秦珣微阖双目,遮住眼中的复杂qíng绪。
想到自己为四弟所做的种种,想到得知四弟亡故后自己的失态,秦珣一时之间愤懑、不甘、失望、心寒……种种qíng绪jiāo织。他怕他多看她一眼,会忍不住用手掐断她那细嫩的脖子。
“我跟皇兄关系一直很好,我的秘密bào露了,谁知道旁人会不会以此做筏子,来攻击皇兄?”秦珩回想着自己那日与周成的对话,在心里给自己的行为有了新的定义:自知会牵累很多人,无奈只能寻死。
“你还真当我是傻子么?”秦珣自嘲一笑,可不就是个傻子?对自己以为的弟弟掏心掏肺,牵肠挂肚,却不想那人对自己从头到尾都是欺骗。
更可怕的是,他明知她现在说的也不可能是真的,可他内心深处竟还不自觉地去相信她。
秦珩心中慌乱,忙去牵他的衣袖:“皇兄,我没有……”
还未碰触到,秦珣便避开了。她捉了个空。秦珩抿了抿唇,不安之余脑海里却隐隐有了些光亮。
她低头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唇畔浮起一抹苦涩的笑:“小时候也是这样,我想跟皇兄亲近,但皇兄不喜欢我。我还记得我第一回 给皇兄送冰雪冷元子,皇兄转头就赐给了阿武。后来皇兄总算肯跟我亲近了,现在又恼了我吗?我知道我这件事瞒着皇兄是我不好,可是皇兄不要不理我……我知道错了……”
她说着,又试图去牵皇兄的衣角,声音已然带上了哭腔:“皇兄打我,骂我都可以,但不可以不理我……”
听她提起往事,秦珣冷硬的心隐约有了一道裂fèng,记忆一点一点溜到了他面前。
她给的冰雪冷元子,她在危急关头替他挡着危险……人qíng理之中的反应,不会作假。
或许她当时真的是想与他亲近。
但是,她后来所犯的错,也不能原谅。
秦珩眼角的余光看到皇兄的面色稍微缓和了一些,她悄然松一口气,只要有缓和的余地就好,以后好商量。
皇兄一步步向她走来,抬起了她的下巴,动作轻柔。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疼吗?”
秦珩搞不懂这是何意,怔怔的:“不疼。”
“不疼就好。”皇兄手指上移,拭去她眼角的泪:“你不想我不理你?”
秦珩大力点头:“嗯嗯,皇兄我知道错了,你要打要骂都行……”
“我不打你,也不骂你。”秦珣眉眼温和,慢条斯理,“做皇兄的,怎么会打皇妹?”
他笑得温和,可秦珩心里却忽的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来。
秦珣在桌边坐下,他环视四周,没发现其他椅子,就伸手指了指纱幔掩映的chuáng:“你也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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