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站在原地相对笑谈的时候,前方慢慢亮起两簇灯火,她们扭头看过去,两个婆子提着灯笼迎了过来,是王妃院子里的人看天色晚了出来接她的,王妃再转过头对霍时英道:“你去吧,你二哥肯定是在等着你开饭的,我就回荣装堂了,等你得空了再来找我说话。”
“是。”霍时英恭敬的弯腰行礼,送王妃上了抬椅,目送着一gān丫头婆子簇拥着她走远王妃留了个给带路的婆子,霍时英又跟着她转身往东边的华荣堂走去。
到了华荣堂里面又是一番景象,两个机灵的丫头守在垂花门那里,远远看见这边的光影就迎了过来,走到跟前双双给霍时英福了一礼:“十一郡主安好。”
霍时英朝她们点点头,随她们进了院子,房门一推开,房内一股热气扑面而来,霍时英呼吸一窒迈步走了进去,正厅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个长袍装扮的青年,长袍是白玉色的,人也是白玉色的,青年的肤色白嫩,盯着他那张端庄清俊的面孔看久了,你会升起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来。
霍时英到现在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这人时的qíng景,那年她十岁,嘉定关总督府大门前烈日当头,六驹并骑,紫檀木的车厢,宝马雕车,车门打开半晌没有动静,良久后,后面浩dàng的车队中拥过来一堆丫头仆人,有人放上脚榻,支开阳伞,车厢内这才伸出一只脚来,软底的布靴,纤尘不染,众星拱月般簇拥出一个少年,少年是一身湖色长衫打扮,头脸上身都被阳伞遮住了,只能见他一手拄着手杖,一手扶着仆人,手白如玉。
少年被人簇拥着给祖父,父亲行过礼,走到她的跟前,霍时英这才看清楚他的脸,他和霍真很像,不过五官更秀气了几分,因为皮肤一色雪白,半丝血气都没有,所以他瞧着太像一幅画,是宣纸上一笔一笔描出的飘渺形象。他有一双如黑曜石般明亮的眼睛,他望着她的目光中表达着最大的善意和诚恳,他叫她:“时英。”
他是她的二哥,霍时嘉。
祖父说:霍时嘉是霍家子孙中最有qíng意的一个。他从小有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毒,每隔几年他会拖着病体从远隔万里的京城来到苦寒的边关探望在那里的祖父,父亲以及妹妹。
霍时英站在门口隔着几丈远的距离就对上青年墨黑的眼瞳,她的笑容直达眼底,出声叫道:“二哥。”
那个被霍老将军说成是霍家最有qíng意的子孙的霍时嘉却有着喜怒无常的脾气,一照面本来还带着喜意的脸上忽然就沉了下去,他拄着拐杖费力的站起来,朝着霍时英伸出一只手,霍时英赶紧几步上去握住,霍时嘉一使力把她拉到跟前。
霍时嘉手掌的肌肤嫩滑而柔软,他眉头紧蹙:“怎么长的这么高了?”他们的鼻子尖几乎对到了一起,霍时嘉脸上表qíng非常的不满。
霍时嘉已经五年没有见过霍时英了,那时候霍时英还只到他的耳朵那里,霍时英没有接他话反而问他:“你身体好不好?”说着还把手搭在了他的手腕上。
霍时嘉侧开一点,眉头一挑:“怎么?你还学会看病了?”
霍时英一本正经的回:“不会,我就是摸摸你的脉象看跳的有力不?要是有力就说明你身体还好。”
“什么乱七八糟。”霍时英的手被他挥开,霍时嘉拄着拐杖往里间走去,有丫头过来扶他,被他一拐杖给支了开去:“走开,我自己走得动。”丫头羞红着脸退到屋角,房间里站了四个丫鬟,具是低头沉默,霍时英在一旁看着上前给他撩开门帘,随着他走进了里间。
里面的房间更热,应该是烧了地龙,就这一会霍时英出了一脑门子的汗。
霍时嘉走到窗边的一张贵妃椅上坐下,身子往后一靠,轻轻出了一口气,有丫头过来在他腿上搭了一张毯子,霍时英跟着坐在他身边,霍时嘉扭头看见她脸上的汗道:“我怕冷。”
“嗯,我知道。”霍时英点头老老实实的坐在一边。
霍时嘉靠舒服了才不徐不疾的开口问:“怎么忽然回来了?扬州那边可是出了什么事qíng?”
“没有。”这回时英露出货真价实的羞涩来:“我升官了,明威将军,领凉州参将。皇上下旨让我代父亲回来述职。
“呦!”霍时嘉扭过头,语调里充满惊讶,然后他忽然就笑了,他伸出手捏着霍时英的下巴把她的脸摆来摆去的仔细打量:“嗯,长大了。”他笑着眼里有些惆怅。最后又亲昵的捏捏她的耳垂问:“辛苦吗?”
霍时英摇摇头:“不苦。”
“嗯,想想我,想想京城里还有你的侄儿,二哥,大哥好好打仗,把羌人赶回去。”
霍时英抿嘴笑着答应,她问“我嫂子和侄儿呐?”
“去给你收拾院子了,应该快回来了。”霍时嘉的口气很轻慢,对嘴里提到的那个人似乎不大在意。
霍时英眼里微露诧异,也正在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一点骚动,接着门帘一掀,一个年轻的女子牵着一个男孩走了进来,女子一个穿着大红的遍地佥金窄袖褙子,头发梳成一个高高的官髻,她有一双浓密的眉毛,大大的杏眼,五官大气,有一种庄重的艳丽,一身的大红都没有压住她身上艳色,霍时英知道这就是她的二嫂这一代裕王府的世子夫人了。
霍时英站起来对女子行了一礼恭敬的叫了声:“二嫂。”霍时嘉九年前成的亲,这个二嫂霍时英一直没见过,只知道她出身不低,娘家是充州有名的龚家,出过一个大儒,二十四个进士,两个状元,三个探花,她父亲现在正在青州任太守。青州地处沿海,这次战乱倒是没有波及到那里。
看见霍时英用男人的姿势向她行礼,龚氏明显愣了一下,然后才有些别扭的也给她蹲了一福,还了一礼,两人起身龚氏望向霍时英的目光是□luǒ的毫不掩饰探视,充满好奇的探视,她的眼睛很大,望着霍时英流露出几分不太协调的天真和惊喜。
过了片刻龚氏似乎才反应过来,把身边的孩子推到跟前道:“时英,这是你侄子宜哥儿,宜哥儿给你姑姑问好。”
孩子有八岁了,有他母亲的肩膀高,这孩子也长的好,但是没有他父亲那么美的炫目飘逸,中规中矩的端正,孩子规规矩矩极为恭敬的给霍时英作了一揖。霍时英把他拉到跟前,从怀里摸出一把小银刀递给他,宜哥儿刚才还端正严肃的脸上立刻就闪闪发光,没有小男孩是不喜欢这些东西的,霍时英看着他微笑。
几番见礼完了,霍时嘉咳嗽了一声道:“行了,摆饭吧。”
霍时嘉一声招呼自有丫鬟婆子过来伺候着摆上饭菜,四人移步到了堂屋,坐下吃饭,这一会的功夫,霍时英就发现宜哥儿是个寡言的孩子,行走坐立的姿势都像用标尺量过一样的规范,少了孩子的天真,不过她不知道是不是世族大家的孩子都是这么长大的,也可能霍时嘉也是这么过来的,就是不知道他是怎么长成现在这么个乖张的xing子的。
食不言,寝不语,这饭桌上没人说话,霍时英很饿,一天赶路,中午就没吃,晚饭又开的晚了,她尽量让自己斯文一点,可没一会她也添了三碗饭了,等她抽空一抬头才发现对面的龚氏和宜哥儿都在瞪着大眼看着她,其实要霍时英装斯文,她也能装的像样,可这不是在霍时嘉这里嘛,她觉得没必要装。
果然旁边的霍时嘉就开了口:“你们别看她,她在我这想gān什么就gān什么,她是要打仗的人,出去是提刀杀人保家卫国的,保护的人里面就有你们,吃得多了算什么?”
霍时英扭头看霍时嘉,霍时嘉端着一小碗饭,皱着眉头看着菜盘子,吃一口都像要费了老大的力气一样,她看着都替他难受,其实霍时嘉虽然病弱但是却不瘦,他不爱吃饭好像是自来就有的毛病,他正餐吃的不多,糕点甜品却当饭一样的吃,他其实就是喜欢吃甜食,而且非常任xing。
霍时英埋头吃自己的,那边龚氏笑着说:“还是时英这样的好,看着你吃自己都要多吃一碗饭,世子今天都难得多吃了一些。”
“你说话就说话,扯到我身上gān什么?最烦你们女人说一句话非要七拐八弯的。”霍时嘉又发话,还张口就训斥龚氏。
龚氏脸上就是一僵,霍时英放开手磕磕桌面:“你好好说话,这是你媳妇,跟女子不能这样讲话,爷爷要是还在会骂你的。”
桌上所有的人都愣住了,龚氏笑得比较明目张胆,宜哥儿用碗掩着嘴偷笑,霍时嘉却是道:“你还有本事教训我了?等会有你现世报的时候。”他话音刚落下,房门就从外面被推开,一个丫鬟站在门口带着些气喘的通报:“大驸马来了,正在外院等着,说是让十一郡主赶快过去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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