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时英想起昨天的陈嘉俞,心里那个糟心的,抬腿走了。
霍时英带着怀安往城北而去,马车穿街过巷,最后路过城北一家shòu头大门前,霍时英特意撩开窗帘往外看了看,府门威严,上挂一匾额,上书“平国公府”。 `
在往前走了片刻马车停下,霍时英下了车,一家很平常的门庭,没有牌匾,一个正门,两个角门果然和平国公府只有一墙之隔,倒像是平国公家一个附属的院子一般。
华安上去叫门,不一会就有人迎了出来,出来的人把霍时英吓了一跳,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身着锦衣绸缎,嘴上一撇小胡子,像个巨贾商人一般,来人出的门来埋头就弯腰深深一作揖:“都虞侯这厢有礼,在下冯玉坤是冯峥的父亲。”
霍时英唬了一跳,急忙上前去扶起来:“伯父您何须如此,时英当不起,快快请起。”说着就深深的拜倒,冯玉坤也像是被惊住了,伸手就挡住:“别别,快起来。”
两人让来让去,在门口就僵住,霍时英只好问:“伯父,冯峥呐?”
冯玉坤这才反应过来道:“在里面呐,快请进。”
霍时英这才进了门,门内假山石亭,仆役穿行也是个富贵人家,一路上冯父絮絮叨叨的不住说着感谢霍时英的话,直说自家犬子不懂事多亏霍时英照应,这次回来大是不一样,满脸激动感激之意掩饰不住,霍时英就想,她本是来见冯峥的,儿子不出来老子倒是出来迎,可见这一家是多宠着这个独子的了。
冯玉坤把霍时英领到一个院子门口,就说:“他就在里面,你们进去谈,我就不打扰了,中午一定留下来用个便饭。”霍时英赶紧恭送,冯父这才转身走了。
进了院子见是个极清雅的所在,院中雕花影壁墙,露天两个大鱼缸,墙角搭着葡萄架子,院中两株海棠,带前廊的正房,东西两厢房。
霍时英穿过院子,来到正房撩帘进去,屋内一股扑鼻而来的白檀香气,冯峥一身白玉色的罩衫,没有系腰带,松松垮垮穿在身上,也没有束冠,头发随便挽了一个髻,霍时英进去的时候他似乎正在指挥着小厮收拾书籍,房内到处是箱笼,一屋子的书凌乱的摆着,他站在窗前,日光透过竹帘照在他身上,有几分飘尘出世的味道,看见她进来也只是随意看了她一眼道:“你来了?”
霍时英一脚迈进去,脚下都没有落脚的地方问他:“你这是gān什么呐?”
冯峥抬头看她:“把往年的书都拿出来趁着天气好晒晒,你等我片刻,我这jiāo代几句就好。”
霍时英忍不住打趣他道:“你这是打算参加科考啊,弄这么一屋子书。”
冯峥回头瞟她一眼,那一眼意味深厚,霍时英心下打了一个突,怕是自己随口一说被说中了,疑惑的看过去,冯峥却已经转过了身去,对她道:“我这也没什么消遣,你稍等我片刻,我这就好。”
霍时英也就不再言语,转身出了屋子,站在廊檐下看那两缸子游的自在的肥胖金鱼。也就几句话的功夫,冯峥就出来了,一边往外走,手里还拿着根腰带,站在霍时英旁边就开始系,他们两在冀州几个月对方什么样子没见过,从死人堆里滚出来的jiāoqíng,都淡定的很,冯峥对霍时英说:“走吧,这里太乱,我们去书房。”
两人又一起出了院子,霍时英一路走一路问:“当初是怎么回事?我后来到战场找过你们,都没找到,后来我醒了听说你毫发无伤的,是怎么个qíng况?”说着还上下看了看他。
冯峥扭头撇她,没好气的说:“你当时冲的那么狠,我和陈路带着人要跟上你,只能拼了命往前冲,我被撞下马晕了过去,等我再醒过来的时候不知道谁把我埋到一匹马肚子下面,身上堆着好几个死人,还差点被人当尸体埋了。”
霍时英就笑,拍着他的肩膀道:“哈哈,你是个福将来着。”
冯峥也只有无奈的笑:“没能杀几个敌人,却还被人救了,窝囊了来着。”
霍时英却只是笑,迎着日光道:“能活着就是最好的事qíng了,没什么窝囊的。”
两人来到书房,有家仆上了茶,两人坐定,霍时英才开口问:“莫非你还真准备参加科考不曾?”
冯峥这次受封,升了军部给事中,正好是霍真当初给霍时英活动的位置,估计这也是冯家活动来的,以霍时英看来他在军部某这么一个差事,又有军功在身,以后说不好真就能有一番作为,大可不必走科举的路子。
冯峥却喝着茶淡淡的道:“家父为我cao劳半生,这是他生平所愿,我不能再亏欠他们了,等我处理完那些战后士兵的退役,抚恤之事,等该做的事qíng都了结了,我本就有功名在身,待明年的chūn闱我是一定要参加的。”
霍时英端起茶碗来垂下眼皮想起门口那个殷勤的父亲什么也没说,过了片刻才道:“说起抚恤之事,我今日来找你,也是要和你说这件事,那些本来应该是我来完成的事,却要连累你了。”
冯峥淡笑:“你我还谈这些?那些人,我们一起把他们挑出来,一起带着他们去送死,我们都欠他们的,谁做都一样。”
霍时英放下茶碗:“最后到颍昌府的时候,所有士兵随身的财物我都收了上来,放在我父亲那里,回来我给你送过来,你按着地址都给他们的家人送去吧,其实朝廷的那些抚恤没有多少,那些被他们从羌人身上抢来的财物倒是值钱的很,一定要妥善处置了。”
冯峥蹙眉:“按说这样最好,但却不好cao作,银钱和值钱的物件都还好说,但银票之类的就不好处理了,各家商号的票号上都有记号,尤其大宗现银的兑换不是专门的人兑换不出来,有那不懂的人家贸然拿出来,怕会出事,最后追查起来你我都要牵连进去。”
霍时英低头沉吟:“这事我想办法吧,不能再亏欠他们了,这是他们用命博回来的东西。”
冯峥点头:“事qíng还是要做的隐秘一些,你慢慢谋划,我这边尽量拖着。”
两人说完沉默了片刻,霍时英转而又问:“你以后可有何打算?其实圣上已经有重开海禁的意图,以我看来朝廷很快就要筹建水师,你其实留在军部以你之才将来定会大有所为的。重新走科举的路子,无疑是从头再来一次,肯定要艰难很多。”
冯峥轻轻放下手里的茶碗,碗碟磕碰发出清脆的声响,霍时英抬眼看过去,就见对面的青年,面带微笑,眼中坚定而从容,他说:“还有什么比不得已的人生更难的?我该去做我应该做的事qíng,哪一条路都只是一个过程罢了。”
对面的冯峥有一种清风拂面清雅之姿,通达了也沉潜了,霍时英想起了宫里的皇后,心里一阵难过,垂下了眼皮。
后来霍时英又问起了秦川,才知道陈路身受重伤,连肠子都留了出来,曾经几度都要死了,最后还是挺了过来,霍真亲自给他报的军功,现在升了校尉留在了卢龙寨,至于秦川却是早就跟着霍真来京城了,听说霍时英一直没有见到人,冯峥也惊奇的很。
两人一直谈到快到正午,霍时英有点怕太过热qíng的冯父,遂起身告辞了,冯峥也不留她一直把她送到大门口,到了大门口霍时英忽然想起来对冯峥说:“我家这两天为了我封侯一事好像要摆宴,你来不来?”
冯峥笑道:“那是一定要去的,等日子定了,你派人来跟我说一声。”
霍时英点头,转而想到又道:“你这次也升职了,想来你家也是要大办的,到时候你也给我个信。”
冯峥却摇头:“我家已经打算不办了。”冯峥抬抬下巴:“平国公家的表弟这次受封副都指挥使也是要大办宴席,到时候冲撞在一起反倒不好。”
霍时英看了一眼隔壁那巍峨的府门,没说话,那日宫灯下那面孔青白,嘴唇乌紫的女子又在她的眼前闪过,再回头冯峥一身宽大的袖袍,临风而立,眼里是看透世qíng,清心寡yù的淡漠之色。
霍时英扭头步下阶梯,临上车之前脚步顿在那里,片刻后豁然转身两步走了回来,迎着冯峥疑惑的目光她一口气说出:“她让我告诉你,太后宽和,后宫gān净,她没受委屈,她说:望你以后天高云阔,好好活着。”
冯峥的神色瞬间而变,一种尖锐的疼痛在他眼底升起,手指关节紧紧的握在一起,整个手背青筋bào突,肩膀晃动,人摇摇yù坠。
霍时英转身离去,她知道自己做了一件大不敬的事qíng,但是她不能后悔,冯峥要像个人一样的活着,最起码要活的有点人气的样子。
回到王府的路上,霍时英望着窗外,沉寂无声,心中翻滚,这几天她经历了太多的事qíng,遇到一些人,有些人离她而去,结束了一段生活,又开始了另外一段征程,始终深陷局中不得脱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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