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堆满了秦川带来的山货腊ròu之类的东西,厨娘正在一件一件吃力地往厨房里提,东俊看见她兴奋地朝她跑过来:“娘!”霍时英一把搂过他,带着他的肩膀转身,站好,笑问秦川:“来了?路上可好走?”
秦川拽过房檐下挂着的一条布巾“噼噼噗噗”地掸身上的灰土,大声地道:“好走啥啊,快到兰城的时候差点遇上马贼,幸亏那地方的边军还行,一路护着商队过来的。”
霍时英搂着东俊走过去,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忍不住劝他:“你这也是有儿子的人了,这一来一去路上多凶险,你以后还是少走些吧。”
秦川笑呵呵的,也不接话,扔了布巾走过去,从地上捡起一个包裹给东俊:“小子,给你带的,京城文芳斋最好的文房四宝。”
东俊也不客气,接过来当场就在石桌上打开摆弄起来,霍时英见秦川不接话,她也就没再提,倒了一碗茶递给他,秦川接过去“咕咚咕咚”两大口就喝了。
两个大人看着孩子撅着屁股趴在桌子上玩儿,一时都没有话说,东俊玩了一会,扭头对霍时英说:“娘,我回屋去了。”
霍时英点点头,东俊把桌子上的东西一收都抱进怀里,回房去了,他似乎就对这些东西感兴趣,霍时英一直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抱着一大包回了屋,转回来看见秦川也正看着东俊方向,就问道:“怎么?”
秦川收回因光,看着她道:“这孩子怕将来也不简单。”
霍时英笑,不置可否,道:“当初我遇见他的时候,他一人守着他爹娘的尸首,不哭不闹的。”秦川笑着摇头,也没再说什么。
中饭厨娘早就预备好了,杀jī宰羊的,做了一大桌,秦川胡吃海塞了一顿,就去西屋睡觉去了。
晚上他起来大家又吃了一顿,东俊回屋做功课,两个大人在堂屋点着油灯对账。
说是对账,其实也就是秦川单方面在对,霍时英当年给了他一笔银子,他回乡以后置办了一大片土地,说起来有上百亩,这些年他年年都把收成折成银子给霍时英带来。其实霍家每年都给霍时英送钱来,霍时英并不缺钱用,但这可能是秦川单方面地认为这是他们之间唯一维系感qíng的方式,也是他年年来看她的借口,所以她也不拦着他。
秦川不识字,他记的账只有他自己能看得懂,霍时英看着他守着油灯举着个破本子一字一句困难地念着,心里笑着,脸上却要装着认真地听着,她看他那认真的样子,感觉有一天就是他死了,只要她还活着,他也会让他的儿子接着来送,不忍心打击他的那份执著。
好不容易对到半夜,东俊房里早就都黑了灯,霍时英才得以脱身,两人都被那本账本折磨得够呛,谁也不愿多说,都洗洗就睡了。
秦川一直在这儿住了半个月,这半个月他把霍时英院子里的房顶修整了一遍,有漏的地方给补上,旧了的瓦片换上新的,院墙也被他多砌出去半截,院子里这儿修修那儿补补,凡是家里男人该gān的活计都被他gān完了,一刻都不闲着,临了还编了十几个箩筐,让厨娘留着慢慢用。
半个月后chūn天的沙尘bào过去,院子里也焕然一新,他才赶着马车上路了,霍时英带着东俊,一直把他送到镇子口。
秦川来时一辆板车装得满满当当的,回去的时候就剩下一个光板,他说:“时英,我明年还来。”
霍时英朝他点头:“行!”
秦川扬鞭而去,他单人独臂此去又是一年,霍时英一直看着他远去,一条huáng土漫天的土路上独有他一辆孤单的马车渐行渐远,远处一片戈壁,满眼的荒凉。
六月京城来信,焦阁老过世了,霍时英把自己关在房里一天,夜里出来在院子里设了香案,面朝南方的京城跪了一夜。
东俊清晨起来,香案上依然燃着线香,他问霍时英:“娘,你拜的是谁?”
霍时英把他拉到香案跟前告诉他:“是我的老师。”
东俊疑惑地问她:“他怎么了?”
霍时英沉默了一会,还是告诉他:“他去世了。”
霍时英点燃一根线香递给他:“你也去给他老人家上炷香吧。”
东俊听话地往香炉里cha上香,又埋头拜了三拜,回头懵懂无知地问霍时英:“娘,以后学堂里的薛先生死了,我是不是也要设香案拜祭他?”
霍时英―下被问住了,停了一会才道:“这个,随你自己的心吧。”
东俊没有完全明白霍时英说的话,但他还没到知道忧愁的年纪,吃了早饭照样出去上学了。
霍时英消沉了好几天,一入六月,戈壁滩上最炎热的季节来了。
六月中的一天,中午太阳毒辣地挂在天上,整个东营口镇寂静无声,街上了无人烟,一对车马忽然大张旗鼓地闯进东营口镇,这支队伍的中间是一辆巨大的马车,前后由高头大马一身戎装的彪悍骑士簇拥着,队伍到了镇子口忽然变队成两排,中间马车的车速不减,在这条简陋的土街上掀起巨大的烟尘,一路霸道地向着霍时英家的院子开来。
厨娘早就听见动静,惊慌地开门去査看,今天东俊的学堂放假,他听见动静从屋里跑出来找霍时英,霍时英从房里出来搂过他的肩膀,一路带着他到了门口。
门外一辆四驹并驾的马车横行霸道地停在巷子里,车厢前后围拢大批护卫,一阵马嘶人仰,霍时英家门口一片混乱,东俊张着嘴看傻了眼。
那被里外围了几层的车厢,半晌后忽然“咣当” 一声,车门从里面弹开,似乎是从里面被人一脚踹开的,一只脚从里面伸出来,东俊的下巴差点没掉地上去,搞出这么大的动静从车里下来的竟然是个还没有他高的小孩。
霍时英一眼就认出了那个一脸bào躁的孩子,他是四年不见的承嗣,承嗣长高了,脸还没长开,还是一张ròu嘟嘟的包子脸,看见他的那一刻霍时英就知道讨债的终于来了,所以当愁眉苦脸的福康向她走过来的时候,她脸上还是笑得相当的自然。
从巷子里到霍时英家门口的这几步,承嗣背着手,走得龙行虎步颇有帝王之气,就是走近了也看清了他眼睫毛上还挂着眼屎,霍时英敢肯定这孩子一定是睡着过来的,到了跟前才被叫醒,一脸的bào躁。
承嗣一路走过来,目不斜视,眼角都没斜一下,就那么大摇大摆地穿门而过,走进了院子。
福康弯腰塌背地走过来,那模样就跟东俊小时候放学,霍时英去学堂接他,碰见那调皮捣蛋的学生家长见到先生时的窝囊样子一模一样,他朝着霍时英一弯腰:“都虞侯。”
霍时英赶紧搂着东俊往旁边一让:“福大人,我可不是什么都虞侯了。”
福康直起腰来叹气:“嗨!我俩这还争这个gān吗?”
福康其实人不错,霍时英也不想为难他,问道:“您这是?”
福康口气凄苦:“您就别跟我打哈哈啦,当年先皇后病故的时候,您在她chuáng头许的诺可是有一屋子的听着,这不,”福康往里面抬抬下巴,“人我可给您送来了。”
事关重大,霍时英不敢跟他含糊,说道:“人,你是能送来,当年的事我也认,可你要说清楚了,里面那孩子可不是一般人,随便往我这破院子里一送,招来祸事怎么办?还有这孩子出了什么事,是谁开口让你送来的,你也得让我心里有数,最后这孩子要在我这里住多久,后面怎么安排你也得告诉我吧。”
福康听她的意思是应承下来了,人也轻松了下来,他说:“这些你大可放心,兰城那边的边军昨晚上就调了两万过来,现在就驻扎在关仁山军营里,这里好歹是他舅舅家的地盘,没有万全,宫里能松口把他送来?还有,开金口让把孩子送过来的可是太后,懿旨现在就揣我怀里呐。”说到这里福康忽然拉低身子,声音压得低得不能再低道,“说句诛心的话,没娘的孩子实在是管不了啦,大上个月不知怎么惹着他了,他把睿王家的小儿子给推湖里了,捞上来差一点就没气了。太后这是实在没招了,和皇上商量一晚上才开了口说送你这儿来让你管教。太后让我跟你说,当年她娘可是在你怀里咽的气,这孩子将来要是长歪了,出了大事,你也跑不了。”
福康鬼鬼祟祟地说完,又把腰板直了起来,一本正经地道:“至于说住到什么时候,你就更不用cao心了,到时候自然有人来接。”说完,他从怀里掏出懿旨塞给霍时英,“毕竟不是走明面上来的,孩子的身份也不能露出去,懿旨你收好就行,我就不进去了。”
霍时英看着他一会三变的表qíng,心里觉得好笑,估计他这一路肯定被那孩子折磨得够呛,也不再为难他,笑着跟他拱拱手,看着他带着一帮láng虎之兵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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