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昭德略一点头,转身向詹美凤,“詹小姐,我是廉政公署一处执行科何昭德,我们收到证人举报,关于华探长滥用职权、贪污、收受贿赂一案,请你配合廉署调查,跟我走一趟。”
“你好奇怪,华老虎做什么你不去追他,问我有什么用?我什么也不知道!”输人不输阵,当年的丽池一姐并不好相与。
美若捏紧了掌中母亲微颤的手指。
何昭德的目光移向美若,不掩讶异好奇,“詹小姐,这位……是你的妹妹,还是你的女儿?”
美若眯起眼,回视金丝边眼镜下狡狯的眼睛,“我是谁和你无关,也和华老虎无关。我和华老虎没有血缘关系。阿SIR,你问这个什么意思?”
难缠的一对,何昭德有些吃惊。“那是我冒犯了。詹小姐,请你与我走一趟。”
詹美凤顿足,“廉署不是人人装了雷达眼吗?你要证人何不找他正房大太太二太太?华老虎只是我恩客,他在外面做什么与我有什么相gān?”
何昭德坚持。
她求救地望向警车边的差人,蔡炳谦一脸无奈,新成立的廉政公署炙手可热,连俗称O记的有组织罪案及三合会调查科也莫可奈何。
“詹小姐,请不要让我们为难。”何昭德做个请的手势。
廉署那句经典名句“请你喝咖啡”非正常人消受得起,疾雨催残花,詹美凤由ICAC出来时灰头土脸,形象大变。
“天杀的混账王八蛋,怎么不都去死?”她进门就歪伏在沙发上大嚎。“呜呜……我们詹家的脸丢尽了。”
美若反对:“詹家还有脸吗?我怎么不记得?”
“你……”詹美凤气苦,转身继续捶打靠垫。
“圣母玛利亚!”玛利亚责怪美若,“太太现在需要心灵的安慰。”
“她需要的是一杯酒。我敢保证她一觉睡醒,jīng神继续焕发,第一时间拨电话找牌友,凑足四个脚。”
“……这不是女儿该说的话。”
美若吐舌头,“我找七姑要吃的,天快亮了,早餐时间。”
“生不入官门,死不落地狱。詹家的脸丢尽了。”七姑坐在厨房木椅上嘀咕。
“忘了你们的詹家好不好?七姑,我饿了。”
七姑气结,“我们余姚詹家……”
“家大业大。当年我阿公来港岛,坐大轮头等舱,随身带一箱小huáng鱼,仆从十多个。然后呢?吃喝嫖赌,花天胡地,树倒猢狲散。我只知现在独剩七姑你,”美若翻找铁皮盒子,挑出有杏仁的牛油饼gān,“再讲了,詹家六少算个屁,我阿公是庶子,和真正詹家人没关系。这些年,你有见詹家本家人来认过亲?”
七姑瞪她,“十三岁小囡,肚肠忒冷。”
“十四!”
“去去,饼gān吃坏人,七姑给你煎洋腊肠。”
“七姑,”美若由后面抱住粗壮的腰身,“还是你最疼我。”幼时梦醒,不谙世事的她常偎着七姑热暖的胸脯喊“妈妈”。
“我的好小姐,你是大小姐了,还学三岁囡囡作娇作痴?”七姑拍她的手,“搔得七姑痒痒。”
言下不是不心喜的。
美若偷笑。
“大小姐。”厨房后门敲了两下被推开,司机陈叔站在门口,不安地捏着制服帽子打转。“大小姐……”
“陈叔?”
“可不可以借步说话?”陈叔眼神游移,待美若走近后,他压低嗓门道,“大小姐……车尾箱、车尾箱藏了个人。满、满身血。”
☆、第二章
车尾箱打开,立刻有血腥气攻鼻。
陈叔张望四周,讷讷道:“不关我的事啊,大小姐,我真不知这人几时藏进来的。”
美若捂着鼻子,歪头打量,食指试探地戳了那人一下。车里人毫无反应,明显陷入昏迷。
陈叔胆细,期期艾艾的问:“要不要报警?”
华老虎举家跑路,O记和廉署追上门来。报警?美若摇头,站近些观察那人动静。
平治房车宽敞的后备箱被那人高大的体型塞满,他蜷缩成团,只望见侧脸。眉峰很厉,时不时用力皱起。美若用目光检查他伤势,外套有长而凌厉的划口,血从肩膀位置渗出。
美若伸出食指按向那人肩膊,一声压抑的痛呼,那人动弹了一下手脚又缩回去,她吸口气,再次狠狠按下去。
随即,她迎上两道犀利如刀锋的目光。
天光晦暗,他的眼睛湛亮。
她不知与他对视了多久,最后他开口,嗓音嘶哑,锯开静谧的夜。
“救我。”
“凭什么?”
“……我是华叔的人,我知道他去了哪里。”
美若不自觉地咬紧下唇。
“不要报警,”那人作势yù起,“我走,我能走。”
看他再次栽倒昏迷,美若的下唇被咬得发白。
“陈叔,你帮我把他抬下来。”
陈叔张大嘴,“大小姐?!”
“丢工人房。天快亮了,我们动作要快些。”
瘦小的陈叔试了下,丧气道:“我抬他不动,这人好大的个头,至少有一百五十磅,又死过去……”
“我叫七姑来。”
膀大腰圆的七姑一脸不赞同,但还是一起把那人抬进了空置的工人房。“小小姐,你可清楚你在做什么?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可能是qiáng盗杀人犯,可能正被通缉……”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七姑,阿妈只会穿衣打扮,逛街打牌,契爷一走了之,以前的事她没办法和人解释。即使解释与她无关,又有谁会信?这是第一次被请喝咖啡,再有第二次第三次,她会受不了。这个人是谁和我们没关系,总归不能报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七姑默不作声,许久才道:“我去拿药箱。”
“七姑你最乖。”
这话换来偌大白眼。“你给我乖乖回房,好好睡一觉。”
她其实睡不着,唯恐七姑担心,睁着眼,抚着戴妃的毛发,直到天光大亮。
下楼时电视新闻里的女主播说道:“据悉,华坤已于昨日失踪,爆料人声称华坤之前计划偷渡台湾转程加拿大。这一消息警方正在进一步确认。”接着开始讲诉总华探长的生平和任职履历。
美若坐在木梯上静静听了会,又听见起居室里水晶杯碰撞的声响,伴着母亲的啜泣,她悄无声息地溜出后门。
詹家的工人尾房空置许久,一股霉味,再掺了血气,开了窗也不敢用力呼吸。那个歹人半坐在chuáng头看报,旁边是只空粥碗。
繁体字读来吃力,靳正雷认真看完头版才发现门口的美若。对方像猫一样安静,他之前丝毫没有感到被窥视。
她穿质地jīng良的格子绒裙,柔软的棕色小羊皮鞋,自她出现,工人房有淡淡花香。好人家的小姐。不,靳正雷在心中否定。好人家的小姐这时应该尖叫着狂奔出去,她却像只小shòu,怀着警惕与好奇,缓缓欺近。
靳正雷回视她。
她在椅子上坐下来,视线始终没有离开他的脸。
房里有片刻的沉默。然后她问:“可以离开了吗?”
他庆幸伤势不重,否则那个肥壮的老女人一定会把他丢出后门外的冷巷,像丢一袋垃圾那么gān脆。
但是,安仔被捕,他已无容身地。另外,他的烧未退尽。
靳正雷摇头,“打个商量,能不能再让我多住两天?”
她的坐姿优雅,腰背笔直,jīng致的下颚稍稍翘起,以一种挑剔意味的眼神从长眼睫下审视他。靳正雷有数秒的恍惚,她分明只是个孩子,而他正试图与她做成人间郑重其事的对话。
“我不喜欢你说话的语气和表qíng,不像求人,倒像是理所应当。还有,我们说好了只留你一晚,你不可以反悔。”
他记得他并没有答应过什么,哪怕昨夜高烧四十度。“不想知道华老虎的去向了?”他忆起昏迷前的jiāo换条件。
管他上天入地,管他去死!美若恨恨地想。
“你想拖延时间是不是?没用!我现在既不好奇,又无耐心。更何况,你说的话能不能相信?”皱鼻子的动作破坏了之前淑女的伪装,她自问自答道,“不能。”
靳正雷沉吟,掂掂手里的报纸,“华叔昨夜由离岛离港,去了菲律宾。”
离岛和西贡,那是相反的方向。为什么老头子亲口告诉她由西贡上船?美若悄悄握紧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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