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坚持,文字已经成为她的一部分。不仅承载她悲喜,也供奉她衣食。可是相比较她需要的,太少太少。
“二师兄,怎么才能赚到很多很多钱呢?”她扶额发呆。
“嗯,等我出名,跨国公司请我掌镜拍广告大片。”周钧抱膝而坐,陷进幻想里。“全套的哈苏,一线明星助阵,超级大棚,坑?王给我当助手,被我骂得活像只狗,还要红着脸夹着尾巴跟前跟后舔我的肥。”
……庆娣无语。
“到时候迪哥缺钱?小意思啦。”他得意洋洋的,尾音拖得老长。
“一边去,等你熬出头我早成知名编剧了。”庆娣学他的样子抱膝,“一集十万稿费,随便写个几百集的。”
周钧作势yù跌倒在地,两人哈哈穷乐一场后,周钧正色,“能写枪稿也不错,一集几千一万的,找找路子去。”
“等考进去再说吧,人面也广些。”庆娣略带鄙视地问自己,“这样功利的想法是不是玷污了那圣殿?”
周钧嗤之以鼻,“人活着首先要填饱肚皮,饿死鬼当什么上帝?”
这句与尼采的格言倒有几分相似之处,庆娣想起刚才秦晟席间说的话,避免迷失的方法是屹立在世界的顶端。这大概就是上位者与底层的区别,对身处底层的人来说,通往qiáng者的路何其艰难。
庆娣失神。
“迪哥,很缺钱用?”见她瞬间qíng绪低落,周钧问。“我那还有几千,你先拿去。”
“算了吧,你还欠着彭大哥的。”
“等几天,我有qiáng烈的预感,那组特辑能上封面。”周钧摩拳擦掌,咬牙切齿地说:“中纺影棚,快来了。”
数日后,周钧几乎要自封为铁口直断。三月号新刊经主编终审后出菲林,居然将周钧得意的那张片子从内页抽调为封面,并且以整张大片基调之冷艳命名为高岭之花。
四年北漂生涯,从扛设备的小助理,一步步走来,经过多少白眼冷语,甚至连大牌模特的经纪人也能对他随意呼喝,等的就是这一天。能登上大杂志首封,代表什么不言而喻。周钧犹在梦中般,不敢相信他已跻身于大牌摄影师之列,迷茫地抓住美编,“掐我一下,试试疼不疼。”
“得瑟吧你就,不瞧瞧Ken?W脸黑得像锅底。”
周钧脾气憨直,却不是傻瓜,只是小事不愿多花心思而已。但是这样的重大改变,略一琢磨已明白事出反常。他回过神,左思右想还是给彭小飞打了个电话。
哪知彭小飞抵死不认帐,“认识这么久了,我有什么路子你不清楚?和你那圈子不沾半点边。你想太多了!我问你,你是衡量能力觉得没资格上首封?”
“锤子!满四九城,数十个顶尖摄影师,漏掉的一定是我。”
“那不就是了。瓜娃,不要虚。”
“可临阵换将不正常,坑王眼神能杀人。”
“瓜娃,这时候要雄起。”
周钧小jī啄米一般点头,不自觉地换了乡音附和连连“雄起,雄起!”
挂了电话,彭小飞习惯xing地轻叩桌面,嘴角笑意飞扬。白吃了快一年的地道川菜,这一次借秦大公子之力,算是慰劳瓜娃庖厨之苦。
第81章
又是一年桃花汛。
焦化公司自去年生产经营走上正轨后,就开始重点着力于高炉改造以及工艺技术控制。作为西北部企业,并且是济西省内的大型焦化企业,出口资质的审核不成问题,姜尚尧拟定的目标是今年达到一级冶金焦出口标准。
他人眼中,他事业如日中天,却无人知道自chūn节起,他内心的焦灼像壶口上流的huáng河水,积蓄翻滚,只等待石破天惊腾云掀làng的那一刻。
然而,他最期待的久候不至,等到的却是能源公司董办的电话。林岳在电话中开口就恭喜:“老弟,开年大吉,名利双收!哈哈,怎么样?过年时我就说今年是个好年头,冲着这句话你少不得请一顿好酒。”
姜尚尧不明所以,嘴上打哈哈说:“林哥,有好处也是因为得你关照。只不过这场酒是什么由头?”
林岳也不卖关子,直接透露说:“为了表彰在我省经济建设中做出突出贡献的优秀青年,省委宣传部,团省委举办十九届全省杰出青年评选活动,能源集团提名了你参选。”见姜尚尧沉默不语,林岳以为他惊喜到说不出话,哈哈一笑说:“能顺利入选的话,这项殊荣对以后开展工作正面的助益很大。你小子,不声不响的,倒投了傅局脾气。”
林岳虽然是靠笔杆子起家,但是多年秘书生涯,对官场规则门槛很清。当初如果不是傅可为力挺,姜尚尧的黑历史遭人诟病多矣,这一下如果能成功入选,这种资格带来的光环足以掩盖他档案上的污点。
所以林岳上来就道恭喜,无他,人生脱不开名利二字。只不过姜尚尧在危险中沉浮,早已培养出一种shòuxing的敏感,本能地意识到这件事qíng背后并不简单。
尽管心中疑虑重重,客气话不能少半分,姜尚尧保持笑意,感激说:“林哥,能得到傅董事长的器重是我的运气,饮水思源,更要多谢你鼎力支持。”
几年相jiāo,林岳知道姜尚尧是越亲近言辞越简单直接的个xing,饮水思源四个字听起来比官场套话更加悦耳。水涨船高,在一个圈子里混讲究的就是个共同进步,林岳与有荣焉,正色补充说:“傅局再三嘱咐,要求你整理一份狱中的心路历程以及未来展望的事迹材料,不几日转呈宣传部和团省委。注意行文思想,要旗帜鲜明,立场坚定。”
最后那句自然是林岳的提点与告诫,担心他不熟悉规则。姜尚尧心领神会,“我过几日送上原州,林哥,约好时间出来喝酒。”
这两年来,姜尚尧和傅可为不只公务会晤,私下也多有接触。
傅可为对他来说一有提携之恩,二来,像傅可为那样的实gān派,既熟知国企经营制度利弊,又深谙官场套路规则,兼且有国资集团的背景,消息来源广泛,见解jīng辟独到,对宏观经济发展走势和诸多经济举措的影响的理解力超乎平常,每每只是随意点拨,都能令他获益良多。
傅可为如今仍住在煤炭局的旧楼,一女出嫁一儿留学后,家里格外清净。姜尚尧进门后寒暄两句,傅可为夫人熊阿姨和气地说:“你傅叔叔和客人在楼上下棋呢。”
之前电话里并不曾听说傅家有来客,姜尚尧略一踌躇,只听熊阿姨喊了一声小保姆,顺手抄起椅背上一条围裙,说:“中午留下来吃饭,你傅叔叔亲自下厨,我先打下手把菜洗了。”
姜尚尧吃了一惊,更加奇怪来客身份,居然劳动到傅可为下厨。“熊阿姨,傅董事长还有这好手艺?”
熊阿姨笑咪咪说:“不知道吧?他可是轻易不露这一手。上去看他们下棋吧,底下坐着也无聊。”
傅家在顶楼,熊阿姨闲来爱好莳花弄糙,天台半边铺满防腐木,半边起了个玻璃温室。姜尚尧顺着厨房边上的实木楼梯上去,只见落地玻璃排窗前,傅可为眉头紧蹙,指尖拈一枚黑子,迟迟不落。另一张藤椅中的人手臂支在扶手上,一头染过的乌发,宽肩厚膊,体格很是魁梧。
那背影映入眼帘,姜尚尧拾级的脚步为之一顿,他qiáng自镇定qíng绪,再上两步跫音稍重。长窗边的两人并未抬头,仍投目在棋盘之上,姜尚尧缓步走过去,静静侍立在两人身侧。
今天这场出乎意料的会面代表什么,不言而喻。姜尚尧谨慎地将目光移向棋局,屏息数秒后,背于身后微颤的双手才平静下来。
他对围棋了解不多,但看盘中局势,中盘厮杀惨烈,只余官子之争,难怪两人神qíng如此慎重,傅可为更是举棋不定,眉头紧锁。
收官之战,如履薄冰,可能一招之差,前程尽覆。
与人生何其相似。
姜尚尧正凝神观棋,不料满室静谧中傅可为愕然回首,“小姜!”说着将棋子置于棋盘,随手一摆,“太入神,没注意你什么时候到的,快坐快坐!”
另一人当即瞠目怒斥:“好你个老傅,你这不是耍赖?!”
“耍赖?我怎么可能耍……”傅可为低头一看盘中乱子,团团的脸顿时堆满笑,“手误,手误。”
他的表qíng没一丝尴尬和惭愧,眯起fèng的双眼闪着狡狯的光,透出一股“你奈我何”的意味来。
姜尚尧暗自好笑,适才呼吸的窒闷感,胸臆间的紧张感被傅可为这一搅局,立刻无影无踪。
任谁看见傅可为此时的样子,也无法将传说中脾气又臭又硬,零六零七年连续关停四十家不规范矿场毫不徇私手软的铁面联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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