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进来的人却令他颇为吃惊。“沈庆娣?”
“姜大哥……”站在门口的庆娣好一阵愣神,掩着嘴说不下去。她以为她有坚qiáng的心志能豁达地应对所有,可见到真实的他,劳瘁体肤后与以往大不相同的他,却按捺不住巨震的心跳和随之而来急涌入眼的想念。
她侧身遮挡住对方的视线,慢慢将椅子拖近前,只是数秒钟,她以绝大的自制力将心底狂澜压下,再抬头,已是从容的笑。
她拿起旁边的电话,“姜大哥,好久不见了。”
姜尚尧震愕过去,代之以了然的笑容。“好久不见。”他对着话筒说。
这平和的微笑似乎又让他回复到往日,庆娣有一瞬入神,仿若此时就是看见他哼完那首长调,侧头望向她的那个月夜。
这瞬时的失神,两人都陷入沉默。还是姜尚尧先开口问:“怎么会过来冶南?”
“来镇上谈实习的事,顺便看我舅舅。”突然被从回忆里抽离出来,庆娣以直觉回答,答完又暗自后悔,不该谈起信上的内容,只好把话题错开,“我带了些烟和水果,不让送进来。”
姜尚尧温和地解释说:“规定是这样的。”
庆娣见他没有追问实习的事qíng,稍稍松了口气,接着努力想说点什么可又觉无从谈起。她理不清此时的感受,面前的人既熟悉又陌生,虽说比以前壮实了,下颚也满是男xing气息浓郁的青茬,可笑容温煦如旧,正是她朝暮所思的那个人。但是,她又qiáng烈地感觉到,在那如暖阳的目光背后,有些无从捉摸的审视与考量。庆娣如坐针毡,拿着话筒的手也微微作抖。
“家里都还好吧?”
随着他开口,好像高考出考场时的那种轻松感突然而至,庆娣无意识地吁出一口长气。“都还好。你们家也好,我前些天才去看过,姥姥身体很不错,阿姨也挺好的。对了,我今天来晚了是不是?不然应该能碰上姜阿姨。”
姜尚尧微微点头,接待室里又还复寂静。庆娣另外一只手难耐地划弄腿上的牛仔裤,沉吟了片刻问:“听姥姥说,年底能出来了?”
见姜尚尧再次点头却不说话,一种让人不可轻忽的滞重的压力感潜散开来,令空气也沉抑。庆娣心中既感挫败又感辛酸,境遇真的能改变一个人本xing至此?往日的姜大哥虽不多话,却极易相处。而此时的姜大哥,分明是布帛裹寒芒。
莫名而至的切肤之疼,庆娣一颗心无可抑制地抖颤,她就此一笑,望着姜尚尧的目光中透露出一丝悲悯来。
姜尚尧脸上温和的表qíng在她的笑意下瞬时凝固,透过玻璃与她对视,眼中qíng绪高深莫测。
在庆娣以为呼吸将断时,他终于开口,说:“以后别写信来了。”
……庆娣不自觉地咬住下唇,捏紧手中的话筒,深深呼吸。
“我从接到你的第一封来信开始,就在猜测究竟是谁,对我、对我家qíng况能那么熟悉的人并不多。也听我妈提起过,之前你帮了不少忙,连严律师也是你的朋友介绍才肯来受理我的案子。我猜是你,只是进来后一直没见你来过,所以不敢确定。至于雁岚……”他眼中伤痛稍纵即逝,“不用再骗我了,到了这境地,我没什么接受不了的。”
一股被揭露的难堪,掺挟着心思呈于人前的羞赧,庆娣耳根热烫,眼睛不知该往哪看,嘴里嗫嚅着,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我明白你的好意,大概我妈也是一样的想法。谢谢你们。”直到此时,姜尚尧才抹去煦然的面具,代之以令人心悸的平静。
庆娣目注于他置于案头捏紧的拳头,一边默数拳上bào突的青筋和老茧,一边喃喃说:“对不起。”
他颓丧地垂下头去,过了半晌无声而笑,自顾自地说:“其实我不想听你说对不起,我想听的是,你能说一句我误会了、我多心了、事实不是我想的那样、雁岚还……”
他喉间哽咽,说不下去。
这是怎样的一种信任?对于雁岚的渺无音讯,他甚至没有怀疑过雁岚有变心离异的可能。庆娣伸手摸摸玻璃,似乎想穿透障碍,抚一抚他屈rǔ象征的光头。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她倏地把手收回来。
“姜大哥,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欺瞒你。只是雁岚说过,想让你安心,”庆娣吸吸鼻子,眼睛酸涩,她qiáng忍着继续:“想让你有点盼头,在这里面的日子好过些。而她、她大前年……”
姜尚尧蓦地抬头,庆娣为他眼中的凶戾所震慑,一时说不下去。
“聂二?”他嗓音暗沉。
庆娣点点头,补充说:“还有我表哥。”良心的拷责与鞭笞在心头负压了三年,她从不敢想有一日姜大哥追究雁岚的死因时,她该如何面对。可此时此际,脱口而出后,只觉万事可休。“我知道说对不起没有意义,可雁岚也是我的朋友,我是真觉得对不起她……”
姜尚尧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话筒置于一边,脸埋进臂弯里去。
监管的狱警看看座钟,提醒说:“到时间了。”
庆娣看一眼不作任何反应的姜尚尧,又以眼光哀求。那狱警退回去,指指手腕的表,暗示他们快些。
“姜大哥。”
究竟是什么样的qíng感,越久远便越深qíng?庆娣手指缓缓划弄玻璃,宛如缓缓安抚着他微微抖震的手臂。又是如何悲哀的一种爱,束手无策地旁观爱的人为他的心爱肝肠寸断。
她如此难过,是为了他还是为了她,还是自己。庆娣有些恍惚。
“姜大哥……”她走时说:“一定要保重。”
他郑重地点头,“以后别再来了。”他说。不顾庆娣盈眶而落的泪,最后看了她一眼,姜尚尧转头走出铁门。那一眼里,没有悲伤,那是一种凌驾于悲伤之上的绝望。冷硬得堪能玉石俱毁的绝望。
庆娣踏出监狱铁门,深吸了口冷冽而清新的空气,苦苦忍住不回首不回眸。叶之凋零,雪之将尽,人之离散聚合……在此刻的她眼中,八荒九垓、这苍茫世间沉浮转烛中,何有生之喜?何有逝之悲?
但随即,一股qiáng悍的意志力从心底涌动而发。人生况味,便是要尝尽甘苦才不枉走这一遭。她身无挂碍,唯有一片赤诚。如果连这片赤诚也舍了,那同行尸走ròu有什么区分?
她沈庆娣粗糙的人生容不得半点jīng致的自怜与哀婉。庆娣回眸向监狱,姜大哥,我会再来看你。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更新:星期天晚9点。
38
38、第 37 章 …
安置好一切,上了半个月的课,走入正轨后,庆娣第二次来到冶家山监狱。
可是姜尚尧不愿见她。
既在意料之中,又难免有些许失望,庆娣出了大门安慰自己,谁会在心中恨意难平时见仇人的妹妹作博爱无疆状?
她走过马路对面等车,不意竟撞上避之不及的人。冶家山监狱地处环境偏僻而空旷,此时除了遁地别无他法,庆娣只能笑着迎上去,“姜阿姨。”
姜凤英看见她也很是错愕,点点头想问什么终是忍住了。
庆娣也不解释,并排站着,假作打量其他来监狱探视亲友的人们,揣想他们的故事。那些人神qíng各异,有喜悦的也有感怀的,每个表qíng背后应该都各有文章。
她打量人,姜凤英打量她。问说:“来看尧尧?”
庆娣回过头来,“他不愿见我。”
姜凤英了解地点点头,“他今天看起来不太好,我问他什么也不说。”她揉揉太阳xué,很是无奈,“这几年象变了个人,越来越寡言少语,我讲十分钟未必能换到他一句完整的话。”
庆娣凝视鞋尖,默想了一会,说:“在这种地方,任有多少qíng感也被压抑禁锢了。”
姜凤英深有同感,却没答一个字。
两人静静等车,许久后庆娣才听见姜阿姨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姜凤英迟疑地说:“阿姨不知道以前说的话有没有伤害到你,有的话阿姨给你陪不是了。庆娣,我还是想说,别来了。过去的事qíng不论谁是罪魁祸首,我们不会再去深究,以后平静安宁的过下去才是最好的方式。”
对姜阿姨的话,庆娣在之前已经做了心理准备,可真听入耳,依旧刺心。她想做人为什么这么难呢?面对生活里种种不如意,爱娣是曲意求全,她是克制忍耐,而姜阿姨是筑篱为墙。虽则方式各有不同,可内中委屈却是一致的。
她又想起上次离别时姜大哥那一眼,那种深彻的似是抛舍了什么的决绝。庆娣由衷地叹息,问说:“阿姨,你有没想过,其实姜大哥另有想法呢?”
52书库推荐浏览: 步微澜 现代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