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漫天大雪不歇,到清晨已是及膝深。上午停了雪,天色也不见放晴,反而如前一日般乌漆漆的。中午放学前老师通知全校下午停课,庆娣和妹妹回到家,原本计划一早回冶南的舅舅一家三口正坐在厅里。
bào雪压境,往冶南方向的公路路况不好,早上已经封了。农闲季节,可矿上的活不能耽搁,庆娣她舅坚持要早点赶回去,于是从汽车站回来又跑去火车站买了票。
庆娣妈喊她们姐妹陪她一起送舅舅。厅里窗门紧闭,舅舅抽的劣质香烟的呛人味道弥漫在空气里,爱娣一进门就沉了脸,听她妈说送舅舅,嘟嘴不qíng愿地说:“我下午还要上课呢。”说着就进了小房间。
庆娣妈无奈地瞅瞅紧闭的房门,边数落这孩子不懂事边用眼神示意庆娣。庆娣身为老大,家务事多担待些已经是习惯使然,不用她妈说话,已经拎起了地上的行李。
冶南是小镇,路过停站的只有一趟慢车,晚点是常事。火车站的候车厅四壁灌风,越坐越似冰窖。庆娣见妈妈和舅妈久久不回,和舅舅说了声便往洗手间寻去。她妈手上攥着一叠百元票子,站在洗手池边正和舅妈推来攘去。
她妈攒几个钱不容易,但舅舅家也不能不帮。庆娣只怕给爸爸知道了,家里又起轩然大波。
庆娣踏进一步,见舅妈收了那叠票子又立刻收回脚。舅妈将钱揣进内衣兜里,和妈妈说:“妹子,我替你哥和你表侄女谢谢你。嫂子也知道你不容易,以前……”
以前她妈逃难似的带着她们回冶南,舅妈抚着隆起的肚子望住坐在姥姥木板chuáng上的她们,叹气说:“这屋小,多几个人转身都难……妹子你不嫌弃,就多住几天。”
庆娣慢慢踱步回舅舅身边,表妹缩在舅舅怀里,眼睛半阖半睁的。她从兜里摸出一颗糖递给表妹,哄她说:“别睡。一睡就感冒。”
她舅低头弹弹烟灰,说:“老大,天太冷了,和你妈回去。”
“还好,舅舅。”她不擅言辞,舅舅也是闷嘴葫芦,一时间两人无话。庆娣目光从舅舅沾了烟灰的粗呢裤子移至他被烟头熏huáng的指fèng,以及指间燃至烟蒂也不舍得掐灭的香烟,她之前怀有些许怨怼的心被牵动了,“舅舅,你们……好不好?”
她舅讷讷点头,“好,我们好,就是担心你妈——”
庆娣明白舅舅想问什么,挤了个笑容回应。“妈妈有我和小爱。”
她舅再次点头,想说什么又合上嘴。庆娣岔开话题问:“还没有广播通知晚点多久呢?”抬头想看悬挂在天花板的电子钟,就是这一抬眸,便看见姜尚尧。
姜尚尧穿着列车乘务员那种深蓝色制服,gāngān净净的,整个人愈见挺拔。他沿着长窗穿行于行李人群间,有一瞬间庆娣以为他是在向她走来,她莫名地惊惶起来,心弦紧绷,呼吸几乎停顿。可下一秒,她看见他皱皱眉头,绕过倚墙的人堆,接着转了方向。
庆娣坐回椅子里,怔怔注视他的侧影,刚才那份雀跃惊喜迅速寂灭无踪。
可她尚未收回失望沮丧的表qíng,对方一个旋身回眸,她已然与姜尚尧四目相对。他眼里有几分疑惑几分思考,旋即嘴角稍稍扬起,带着缕笑意,迈步向她走来。
庆娣心中噗通噗通的,他每走近一步,她心跳的频率就急促几分。她极力回想自己平常平静的微笑是什么样子,但是窘迫地发现面上的肌ròu僵硬,于是更加心慌。
“景程同学?”他走近了问。
庆娣腾一下站起来,才发现自己反应着实大了些,对方明显想笑的模样。“姜大哥。”
“沈……”
“沈庆娣。”她小声提醒他,极力忽视心底泛起的那抹失落感。
“呵,忘了。”他老实承认,笑得坦坦dàngdàng的。“这是去哪?”
“送我舅舅回去。”她报了车次后忍不住问:“你在这里上班?”
他才对庆娣舅舅喊了一声叔叔,庆娣妈和舅妈也走近了,两人齐齐拿好奇探究的目光望住庆娣。庆娣窘红着脸介绍说是同学哥哥,他倒是大大方方地喊了两声阿姨,又自我介绍说在铁路局上班。
庆娣妈难得绽开笑,连连点头,“你们聊你们聊。”说着拉庆娣舅妈远远地坐下。
舅妈那句“这孩子不错,有礼貌。”飘进庆娣耳朵里,她面孔又热了几分,揣在兜里的手心滚烫。
“你……”她搜肠刮肚也找不出话题。
“几点钟的车?”他问。
她报上时间,姜尚尧习惯xing地皱了皱眉,说:“你等等,我帮你问问去。”
回冶南的车不确定晚点的具体时间,只确定是在傍晚后。庆娣说了声谢谢低下头,借以掩蔽自己那绵绵密密的不舍的心事。
“这儿太冷了。”
“啊?!”她以为他会告辞离开。
“太冷了,这里。”他环顾一周,“我给你们找个地方坐坐去。”
“不用太麻烦了。”庆娣说完即后悔,她多想多想和他在这冷飕飕的风里并立多一秒,哪怕一秒。
他笑,“不麻烦。”数年前他的面孔还带着些孩子气的圆润,现在轮廓硬朗,但眉宇间沉实平和如旧。
他带他们往大厅最里面走,在一处玻璃门外停下,推拉门最顶端写着贵宾候车室。门外穿制服的阿姨大概是他熟人,他上去寒暄几句,那阿姨拍拍他脑袋,笑着冲庆娣一家摆摆头,示意他们进去。
“我妈的老同事了。”他说,“这里面有暖气,也有开水泡面,我和王阿姨说了,等会你们的车到了,她会来通知一声。”
庆娣连声道谢,他微笑说:“谢什么?我先走了,有空和景程来玩。”
她尴尬地扯扯嘴角,凝目于他背影,细细回味他刚才将行李递给她时,指尖触碰到他的瞬间心中的那股慌乱与羞怯。她将手掌揣进衣兜里,余温犹存,就这样、整颗心缓缓堕入一片甜蜜祥和。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啦,我给大家拜晚年啦。
祝所有人家庭幸福,生活美满,事业顺利,万事称心如意!
8
8、第 7 章 …
铁路小区与火车站仅隔一条大马路,门前绿色的报亭顶着一顶白帽子孤零零兀立于人行道尽头。姜尚尧走近了才发现报亭打开一条fèng,看报亭的徐爷爷在小煤炉边烤火,他敲敲铁皮窗子,问说:“徐爷爷,这么冷的天还守着生意?”
老爷子将手上的茶壶置于一旁,拿了一份证劵报给他,说:“就收了,这不就等你小子吗?”接过他递来的零钱,又问:“这也快过年了,看好什么透透风,等咱也赚几个零花。”
姜尚尧不置可否地笑笑说:“今年行qíng惨淡,谁敢买?我也就看看明年有没有机会。”
寒暄了几句,他仰头望了望小区前几幢搭着棚架起了一半的楼房和工地里巨大的吊机,这才夹着报纸从侧面的小路进了小区后门。
他家是二三十年楼龄的老房子,楼道幽深,上了三楼转角,楼梯突然大亮,有人先他一步开了灯。他家的门开着,姚雁岚半个身子探出来,笑靥如花,“哥,你在楼下我就看见了,快点上来,姥姥饭都煮好了就等你呢。”
他一步并几步跃上四楼,他姥姥的声音从厨房传出来,问:“尧尧回来啦?”
屋子不大,五十方的样子,也因此四处暖融融的。他进门答应了姥姥一句边脱大衣,姚雁岚顺手接过去想挂起来,被他一手抓住。他偷窥一眼小厨房里姥姥的背影,接着在姚雁岚腮上轻琢了一下,问:“想我了?守在窗口等我?”
姚雁岚微红了脸,白他一眼,又心虚地看看他姥姥,这才嗔说:“你又不是一去不回,我想你做什么?正经点,姥姥在呢。”
他姥姥从厨房出来,装作看不见这小两口的眼神官司,说:“你妈打电话来说帮人顶班,晚点回来。你吴阿姨上晚班,吃了两口刚走,程程那孩子不知道去哪玩了。你快点洗澡去,洗好了程程还没回就我们先吃。”
洗手间紧挨着小客厅,哗啦啦的水声里能听见姚雁岚和姥姥的说话。
他家和姚家住对门,小时候雁岚和景程经常托他姥姥照应。后来雁岚爸爸停薪留职说是去南方做生意,在铁路文化宫上班的吴阿姨更没时间照顾雁岚姐弟。从那时起,他们三个小孩便一个锅里吃饭,一张桌子做作业,甚至一张chuáng上睡觉。整个铁路大院都知道他们两家几乎并一家过似的,很久以前就有人拿他和雁岚打趣说是天生的小夫妻。他大概是被人打趣得多了,再大了点便下意识地开始避开和雁岚独处的任何可能,但又老是管不住自己眼睛,偷偷打量她笑眯眼的样子和开始抽高的身材,直到有一晚chūn梦里的对象竟然是雁岚,他才老实向自己承认,他喜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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