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独归斜阳远_无处可逃【完结】(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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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绿筱大奇,将视线从江水上转开:“你也会不开心么?我以为你和我大哥一样,从来都不会不开心。”

  他怎么就不会不开心?初到福建,那些属下、老兵不服管的时候;海上遇敌,雾气中难以判断方向的时候;回到临安,同僚间勾心斗角的时候……

  大约唯一放松的,便是和她在一起,游走在临安街坊的花灯小铺间——就连纵容她出现种种状况,替她解围的时候,心底也是快活的。

  陈昀答非所问,伸手拍拍她的肩膀:“阿筱,明日我走了,你会不会想我?”

  “会啊。你才回来这么短的时间,就又走了。”谢绿筱低头踢了一粒小石子,“哥哥他从来都不会陪我玩……我总是一个人偷偷溜出去的……”

  她侧脸的弧度很好看,柔和一如此时的月色,喃喃的叙述,一个字一个字的落进陈昀的心间,叮当作响。

  他忍不住笑:“还有呢?”

  她侧头望着他,眼睛亮晶晶的:“我闯了祸,你也不会骂我。”

  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陈昀忽然觉得将她带去庐州也不算什么。便是在边塞要冲的地方,驻守将领往往也会有家属随行,何况是去庐州城?

  这个想法就像刚才她的一缕发丝,拂在陈昀的脸侧,勾起了淡淡的痒意。可他很快的将这个念头压下去了,轻轻笑着说:“孩子气。”却不知道在说她,还是说自己。

  “你要是想出来玩,就大大方方和你大哥说。带上画屏再出来。不要像今日那样,随意的就和人吵架。”

  “嗯。”

  “像上次那样,从马蹄下救人,更是万万不可——我不是不许你路见不平、救人危难,可是但凡做事前,总要想想自己有没有这个能力。否则便是吃力不讨好。以后,可未必都像那次一般幸运。”

  “嗯。”

  “你大哥对你虽然严厉,可他是为你好。你在家中,他将你护得严严实实的;可他在朝廷里,很多事都不能随心所yù,亦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你别让他难做。”

  “嗯。”

  ……

  陈昀不知道自己还叮嘱了她什么,只知道那一晚,圆圆的月亮从江水的一头,缓缓移到了中天,他才惊觉,是该送她回去了。最后他抱她上马,马蹄声踢碎了一地泼落的月光。他一低头的,她已然倚在自己胸前睡着了,露出一角的睡容安然宁静。

  以后的日子,陈昀常常会回忆起至和十年的正月。这个寒冷的月份里,他陪着她逛临安市的花市,而她陪着他在钱塘江边看着cháo水涨落。她的眉眼时而肆意飞扬、时而温婉如水,那样青涩而不明浓淡的qíng谊,几乎将自己溺毙其中。而往后,在愈来愈艰难、几到寸步难行的日子里,这成了支撑着他继续往前的念想。终其一生,都不曾舍弃。

  第二日一早,谢绿筱在天未亮的时候起chuáng,才出了房门,却看见谢嘉明从外边回来,一脸的疲倦。

  他一眼便瞧见她,淡淡的说道:“不用出去了。浩然早走了。”

  谢绿筱吃惊,愣愣的看着他。

  “送你回来之后,四更就出城了。”他脚步不停,径直走向自己的书房,“这几日你不要出门了,这年过了,便该收收心了。”

  难得她什么都没有反驳,木木的便转身回房。谢嘉明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忽然有些怜惜起来,便喊住了她:“阿筱。”

  “嗯?”

  “浩然走了,你是不是很难过?”

  谢绿筱因为惦记着早起要送陈昀,并不曾睡好,此刻思虑便慢了一拍,道:“是啊。”

  “他也不想你难过,所以便早早的走了。”谢嘉明头一次不知道该对自己这个心思迟钝的妹妹说些什么,踌躇道,“你再回去休息下吧……”

  他看着妹妹的背影渐渐的在回廊尽头消失,无声的叹了口气,转身回书房。

  小厮站在案边研墨,发出极轻微的声响。在这个宁静的清晨钻进耳中,沙沙摩挲。

  谢嘉明一晚未睡,难免有些头疼困倦,手中的笔便一滞,笔意轻顿,落笔就枯涩起来。

  谢嘉明将笔一搁,回想起适才将陈昀送至艮山门。

  月明星稀,眼看着挚友的身影远去,心底泛起的竟是孤寂之感。于是忍不住又喊道:“浩然。”

  陈昀勒马,回身道:“什么?”跟随着他的几个侍卫亦缓下缰绳,一时间马匹嘶鸣声传彻在天地间。

  谢嘉明却不知说什么。陈昀在皇帝面前将边防之事说得甚是轻松,可彼此心中都了然,此去中原,且不说真烈国大军压境的压力,便是淮南西路边防之松弛,整顿之事,便是阻力重重。

  长飚慢慢踱步,靠近谢嘉明,陈昀慡朗一笑:“垣西,我们想的竟是一致。边关自然是险要,可相比之下,我更担心你留在临安。庙堂之残酷诡谲,比之战场,丝毫不逊。何况我知你要做一件大事。千万小心。”

  谢嘉明沉顿良久,方道:“还记得三年前你去福建府赴任,我是在南边送别你的么?”

  陈昀笑道:“自然记得。”

  彼时他们二人,便用岳鄂王一句话互相勉励:文官不爱钱,武官不惜死,则天下安矣。

  谢嘉明道:“便是今日,我依然不爱财。”

  陈昀的声音低沉:“如此说来,我不如你。天下未安,岂能随意言死?”

  相视一笑,终于两相拨转了马头,而谢嘉明临走前回首戏谑:“下次回来,便来我家讨了那丫头去吧。我实在是看管不住她了。”

  陈昀不曾答话,月光之下,笑意浸润眼角唇间。□长飚嘶鸣一声,欢然撒蹄。

  谢嘉明收敛了思绪,吩咐小厮将窗打开。他眯起眼睛望了望,今日的天气又不若前几日那么晴朗,yīn霾了下来。

  “大人,是要备轿还是备马?”

  谢嘉明神色甚为慵懒,道:“备轿吧。”

  入轿前,他又侧头吩咐道:“去熙chūn楼看看,不知董姑娘今晚是否有空。”

  这一日的公事又是甚为繁忙,晚上相府又有宴请,等到谢嘉明略带薄醺来到南瓦子,恰好赶上书场散场。人群散入路边的茶酒店,大多数人会喝上一两碗酒,再要些豆腐羹、笋粉素食,暖烘烘的回家,亦是十分快意。

  谢嘉明倚着二楼阑gān等了一会儿,有小二提着壶过来,便有随从先付了几贯钱支酒。谢嘉明是熙chūn楼的常客了,小二也不像往日那样唱喏菜单,只问道:“公子还点往日爱吃的那些么?”

  谢嘉明还未回话,身后一道清柔女声传来:“就上一些撒啮,拣些清淡的,半夏,小蜡茶,糖姜片,照这些来几份吧。”

  小二忙出去了,谢嘉明的随从亦悄然出门。转眼间阁儿里只剩两人,间或有屋外咿咿呀呀的歌声传来。

  董媛给他奉茶,一低头的时候,露出白皙如玉的后颈,几缕发丝微微卷着,柔滑可爱。

  谢嘉明狭长明亮的眼睛微微一阖,想起昨晚chūn流桥边那一望,他看不出她的表qíng和内心所想,只是有些淡淡的怅然。

  董媛抿了抿唇笑道:“昨日来听我弹琴,后来又大闹了一场的‘公子’,便是谢小姐吧?”

  谢嘉明抚额,叹气道:“是啊。惊着你没有?”

  “自然没有。谢小姐对我很客气。”董媛笑了笑,“后来争执起来,全是意外。”

  小二进来将酒食上齐,谢嘉明便不多说了,只等他出去,才淡声道:“怎么?”

  “是屋外有人说了些不好听的话,她听了便变了脸色。后来……”董媛拿一双秋水似的眼眸将谢嘉明一望,道,“她又问我,愿不愿赎身。”

  谢嘉明手中的茶盏一滞,随即若无其事的笑道:“你怎么答她?”

  “我自然是答不愿。可是公子,我本以为你会问,谢小姐她听到了些什么。”

  谢嘉明的指尖触着温润的瓷壁,眉眼并不见有何表qíng,只道:“我刚从相府过来。昨日你去,也是为了吴相母亲寿诞么?”

  董媛道:“是。”

  “阿媛,随意弹首曲子吧。”

  董媛点头,跪坐在琴后,轻轻起调。

  叮淙的琴声响起,谢嘉明阖了眼睛,靠着锦垫,修长的指尖在小案上敲击,半晌,微弯的嘴角止不住笑意,像是这琴声一般,汩汩的往外冒。

  董媛手指一顿,佯怒道:“公子,你并未认真听我抚琴。”

  谢嘉明索xing坐起来,忍俊不禁道:“想起今日席上之事,十分有趣。”

  董媛眉梢微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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