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嗡嗡的场面,指摘得杨氏怒火攻心,一时话都说不出来。
说也说不出,动手怕是不会占便宜。杨氏也不愿在继续纠缠,捂着胸口厉喝一声‘走’,便领着四个粗壮的婆子迅速离去。
只是人走了,闲话却留下了。
流言传得太快,也不知是幽州城太小还是怎地,不过半日的功夫,客栈里的这出戏码就传遍了城内。经了不少人口传说,故事自是变了个样,那话是越说越恶毒。
外人直说,知府家姑娘跋扈,看中旁人相公。知府太太狠毒,为全女儿心思,亲自领人去灌了那公子的娘子毒酒。谁知那公子与娘子恩爱qíng深,急急赶回得知真相,更是死活不从。如今那公子娘子中毒颇深,也不知救的回救不回。
众人听得唏嘘,一时又是感慨夫妻qíng深,又是暗恨官家太太狠毒。
当日听闻流言的赵知府差点没气死。憋不住火,在衙署就砸了好几套心爱的白玉茶具,回了府邸,更是指着杨氏就一阵怒骂。
这无知蠢妇!他升迁在即,路子都打点好了就指着这两年的功绩上位。这等为官不仁的话一传出,他那高升之路就要砸她们手上!
杨氏却不以为然,幽州城都被他赵家管制的犹如铁桶一般,谁胆敢把话往外递?更何况,京城那位大人还指着他们这头的私盐路子搂银子。断了他们就等同扔了钱袋子,这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
赵知府指着她,狠狠一巴掌就扇下去:“闭嘴!谁准你挂在嘴边!”
教训了杨氏,他想想还是不行。
于是第二日一早,他领了城内最好的大夫,亲自去周斯年几人落脚的客栈。
当众之下替杨氏道了歉,他姿态放得低,一副又愧又悔的模样:“都是本官教导不严,老妻一片爱女之心这方才行事有欠稳妥,请二位见谅。”
说着,他示意大夫赶紧去给看诊:“贵妇夫人病qíng如何了?这位是城内chūn晖堂的大夫,妙手回chūn,定能救回贵府夫人。”
只是夏暁还在睡,李嬷嬷站在门口拦住,不叫他们进门。
赵知府有些恼,但百姓都在看着,他也不好qiáng求。
忙又递给周斯年一个请帖,说是三日后,赵家府邸要办一场南北商船的宴会。听闻周公子也行商,若是得空的话请不必客气,准时来。
赵芳的眼神意有所指,世子爷眸子一闪,伸手接了。
周斯年翻开帖子看了眼,淡淡一笑,“内子已然好转,还请赵大人放下心。”
合上请帖,转头递到侍墨手中,他态度明显又缓和许多:“赵大人的好意,周某心领了。届时商会,某定会准时赴宴。”
赵知府见他知趣,和善地笑了笑,拱手便告辞:“既然如此,那本官便告辞了。”
周斯年点头,示意他请。
含笑地出了客栈,上了马车赵芳的脸便拉了下来。
陪同他过来的师爷不解,是不是勋贵身份还不清楚呢,有必要这么小心?他很有些不忿:“大人,就这么便宜那小子?南北商会里的东西可是实打实的,叫那小子随便巴上一个就不得了啊!”
赵芳冷冷瞪过去一眼,师爷闭嘴了。
周斯年负手立在厢房的窗边,幽沉的眸子静静看着下面,直到地下那马车渐渐走远……
第二十八章
chūn风一过, 纷飞的柳絮已停, 京城已近六月。路边的树叶由青变huáng, 糙叶茂盛。温热的夏风chuī过, 看着越发青翠yù滴。北方素来chūn秋短,冬夏长。惹人恼的蝉鸣还未至, 京城却早有烈日炎炎, 提前迈入了暑季。
将近正午时分,街道上行人往来匆匆,两侧的商铺里店家懒散地打着瞌睡。夏青山仰头看天, 刺眼的日头照得人心浮躁。
这是自他清醒以来,头一回独自走出家门。
南柯一梦,梦醒时, 家中境况物似人非。对着夏老汉日日无声的指责, 夏老太背地里抹泪伤怀, 夏青山心里又苦又涩,着实说不出辩解的话。
因他一己之私, 家中姊妹离的离散的散,罪难消!
现如今即便父母不提起,他自己也日夜寝食难安。
紧了紧身后的背篓, 夏青山将一早劈好的柴送去卖。
不求得多少银两, 只为一点心安。
穿过巷子, 再过两条街有家专门收柴火的店家。
夏青山闷着头走, 步子迈的大, 姿势很有些僵硬。
大底身为读书人, 自小又没做过这类的事,他心境上转寰不过来。头一回一身不体面的短打又背了脏兮兮的柴,他心下还是难堪的。
走到路口要穿过巷子时,夏青山疾行的脚步顿住了,有点下不去脚。
这条巷子里住的,都是跟他一样进京赶考的寒门学子,曾经他还被邀请去家中做过客。彼时夏青山在寒门学子里头风头无两,因此做派也尤为傲气。
然而秋试张榜,他名落孙山。
这帮寻常捧着他的人,也是后来用尽了丑恶嘴脸奚落他的人。夏青山受不住,心境遭受重创,自此才一蹶不振。
如今回头再看,即便心中明白,他对这条巷子仍旧心存怯意。
作了好一番建设,鼓起勇气疾步走。
夏青山边走边嗤笑自己软弱,脚下不受控制走得飞快,只想尽快穿过巷子。
只是人刚行至巷中,迎头撞见四个熟悉面孔。具是身着青色长衫,头戴纶巾的读书人打扮,其中一两人身后背着书筐子。
夏青山有一瞬的窘迫,忙低下头佯装不认识,却不想还是被发现了。
四个书生籍贯也是徽州,与夏青山是同乡。
夏青山在徽州读书人当中很有名声,具是传他天资聪颖。四人也自负学识渊博,心中自然是不服的。可因着籍贯相同,往年与夏青山往来也算亲密。
他们此次也未中第,如今滞留京城,等着三年后再考。
“瞧瞧这是谁?”
一个身着青衿的细长眼书生头一个开口,他拦在夏青山跟前,嘴角挂了几丝轻慢的笑意:“子重兄怎地会这般打扮?这是作甚?去卖柴火啊?”
子重,是夏青山恩师为他取的字。
因着同出自徽州,又是同期赶考。相互之间念着同窗之谊,为表亲近之意,相处时候从来都是以表字相称的。
细长眼书生私心里,是最不服夏青山的。
在他看来,夏青山不过是心高气傲的愣头青,一个被人chuī嘘了两句就飘起来的蠢货。可当初为了融入jiāo际圈子,得到帮衬,他是违心说了不少捧这蠢货的话。
现在想想,还觉得意难平。
“家中困难?”
细长眼书生意味深长地打量着他身后柴火,语重心长劝说道,“子重兄你也是,即便不曾中第你又怎么能这般作贱自己?好歹是有功名在身,你也该讲些气节,不为五斗米折腰才是!”
刚一说,他身旁鹰钩鼻的书生立即扯了扯他衣袖,示意他别说。
细长眼书生才不予理会,手一摆挥掉下那人的手:“难道我说的不对?我等读书习字,怎地能学那些市侩做派,瞧瞧子重兄这副打扮。”他痛心疾首,“真是丢我等读书人的脸面!”
夏青山低着头,握着背篓的手都捏的发紫,抿着嘴没说话。
鹰钩鼻看着,眉头却是皱起了。
夏青山原本是他们一行人中最有灵气的。现下如此落魄,不说旁的,这也算是徽州的一大遗憾。他们作为同乡又是同窗,不拉扯一把已然无qíng无义。若还要故意说这些落井下石的话,那行径也太过卑劣了!
鹰钩鼻这般想,另一个四方脸的书生却十分赞同细长眼书生。他看着低头不说话的夏青山,脸上极快地闪过恶意。
照他的想法,恨不得几句话将这人踩到泥里才甘心呢!
“思儒兄若这般说,那可不太讲理了呢!”
四方脸推开鹰钩鼻,凑到夏青山跟前打量他。见他即便如今消瘦如骨了,还一副清隽秀逸的模样。默默恨得咬牙,这等相貌若是一同进了殿试,旁的不多说,圣上定会一眼就看中他。
于是他笑了下,半是感叹半是遗憾的口气道:“子重兄自脚踏入那等销金窝便败尽了祖产。你这般说,难不成叫夏家的两位上人也陪着掐紧了脖子不活?”
此话一出,夏青山的脸都灰白了,唇色褪尽。
最不愿被人提起的,夏青山这些日子都捂在了心口。可这些人,却偏要字字句句往他心口上扎刀。
四方脸的见状,眼睛高兴的都眯了起来。
他状似可惜的拍了拍夏青山肩膀,摇着头叹气:“也是那帮子人坏心害你。若不是他们恶意鼓动,子重兄又怎么会误入歧途?”
四人角落里站着唯一的清秀桃花眼书生,面露担忧。
他往日是去过夏家最多的,比起其他三人,真心还是有些的。见四方脸说得夏青山都要倒下去,他连忙打断了话:“子重兄可还好?可是还赶着去送东西?瞧着脸色很差呢,若不这样,我送你过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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