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应声回头,但见不远处一人立在兵荒马乱之中,正将另一枚羽箭搭上弓弦。
还未及看清那人的样子,只听身后一声“此时楚将军如何还有空开小差”,却是成渝一剑又攻向他肋下。楚丰匆忙回身招架,而正此时身后风声又起,听来却是一连数箭的模样。他一咬牙,只得匆匆一个后仰,背脊紧贴着马背,连带着一连三发羽箭,并上成渝的佩剑齐齐避开他。
然而待到再度坐起身来的时候,却感到一个硬物抵上了自己。
冰凉透骨的寒意,并非源自面前的成渝……而是身后。
“沈大人?”面前的成渝抬眼望去,面露讶异之色。
楚丰明白,这大抵便是那带袭营,并诱他入局的那个将军。原以为这人在远处连放暗箭,是为了扰乱他的心知,给成渝以可趁之机。此时再想来,却原是在自己避开羽箭,心思松懈的那一刹那,一击得手。
虽是趁乱得手,自己在被长剑抵住之前竟无半分觉察,足见那人身法之迅捷,出手之gān脆。
成渝抬眼扫了扫哀鸿遍野的战场,心知此战大势已去,心内隐隐生出几分苍凉之感。他慢慢松开手,任长剑掉落在地,迟疑片刻,开了口,却是对着身后人说的。
“今日本将因了将军接连中招,至于如此地步,心下虽不甘,却也到底输得心服口服。事已至此,别无所求,只盼临死之前等知晓将军名讳,便了无遗憾了。”
心知主帅成渝既称这人为“大人”,此人便定非等闲之辈。但这人不仅楚丰为将多年从未听过,此番从袭营到伏击,全军上下更是不|举帅旗,仿佛是有意隐瞒身份,不显山露水,这让他心底越发好奇。
“沈丘。”身后的人慢慢开了口,顿了顿,又道,“成渝,把人放了吧。”
“什么?”成渝和楚丰俱是一惊。
只是楚丰所讶异的,和成渝却并不相同。他微怔之后,便想要回过头去,然而那腰间抵着的剑愈发用力了几分,分明是在昭示着他不该如此。
楚丰不再动作,心内的疑惑却如同浓云一般聚拢过来。
而这时身后的人又了开口,再度对自己道:“此番放楚将军回去,一来是看在将军为人坦dàng,是忠良之辈,本将也身为佩服;二来,则是希望将军……以及东齐太子明白,东齐于此战,乃是迫不得已。若是其中有何误会,愿及早的得以化解,以免战火蔓延,生灵涂炭。”话音落了,慢慢地将手中长剑收回,归入鞘中,“将军请回吧。”
听着身后的人打马走出几步,楚丰才匆匆回头,看到的却只是一个蓝袍银甲的背影。
“既然沈将军已然许诺,本将也不能出尔反尔,”这时成渝在一旁开了口,不悦道,“楚将军带着人赶紧走吧,回去之后还望能让你们太子分清黑白,勿要辜负沈将军的一番苦心才是。”
“若这其中当真有何误会,沈将军所托,本将自当尽力而为!”楚丰回过神来,冲他一个抱拳,便带着所剩无多的残兵败将匆匆离去。
眼见人已走远,成渝打马追上沈秋道:“沈大人如何将人放了?”方才说要捉人的是他,最后要放人的也是他,实在猜不透沈秋葫芦里买的究竟是什么药。更何况,他这已是屡次三番自作主张了,前几次还能说是为因战制宜,而这一次竟然放了俘虏……却不知陛下知道了会当如何。
“便如我方才所言,释放俘将,以表明东齐求和之心。”沈秋闻言目不斜视,三言两语作答。
成渝见她似乎心事重重的样子,迟疑着正要说什么,却见对方忽然打马停住,翻身而下。弓身从地上捡起了什么,看了看,露出些许笑意。随后将东西收入怀中,抬头朝周遭望了望,道:“天色不早了,赶紧整军回去复命吧。”
说罢径自打马,走向前去。
*****
冀封猛然从窗边回过身来,道:“你再说一次……那将领的名字叫什么?”
“沈丘。”楚丰见他略有些失神的模样,便低声道,“说起来,末将过去从未听闻……东齐有这么一号人。”
冀封又问道:“可知他样貌、身量、年龄如何?”
“末将不曾看见容貌,只是听说话的口音……”楚丰顿了顿,道,“并不像东齐本土人氏。”实则他一路回来,所想到的远远不止于此,但他敢说的,却仅止于此。
冀封盯着他沉默了许久,直到神qíng逐渐归为平静,才收回目光,叹道:“他说此战……东齐乃是迫不得已?”
楚丰拱手道:“一字一句确是如此,末将不敢虚报。”
冀封又是半晌无语,末了走到桌案边,提笔匆匆写就一封信,盖上印记,装入信封中。随后他起身附在楚丰耳畔低声说了些什么,将东西jiāo予他手中,道:“你即刻出发,此事……务必替我办妥。”楚丰乃是沈威门生,而沈家一族素来同太子走得极近,故而冀封素来便将他视作亲信。
“是。”楚丰领命,当即掀帐而出。
冀封低低地叹息一声,重新抬眼望向窗外。
然而便就在窗边的一侧,冀禅一身玄色衣衫,几乎要融入夜色之中。他抱手倚靠在他目光所不能及的地方,分明知道冀封安cha的人手早已藏在周遭窥视,待自己一走,兴许便要上报,神qíng之间却并无所谓。
徐徐抬眼望了望,夜色中泛着幽光的繁星似乎便落入了眼中。冀禅无声地笑了一声,心想,自己果真小瞧了那沈秋。
*****
沈秋回到城中的时候,已然入夜。城中上下见她和成渝此番当真不负众望地打下一场胜仗来,无不是欢欣雀跃。
清点完人数,jiāo接过诸事之后,成渝遣散了众人,便乐呵呵地同守将们说起战况来。而沈秋心知自己此番多有主张,无论如何应当同段云亭先行解释一番才是。故而心不在焉地坐了片刻,便起身告了辞。
路上问过偶遇的小校,得知段云亭方才刚召了几人议事,此时应当并未入睡。沈秋回到自己的居所,换去了沾满尘土的衣甲,便匆匆往段云亭处而去。
一面走还一面心里还七上八下的,思绪乱飘。
不知自己自作主张地放了楚丰,段云亭得知会是如何反应?不悦?大怒?给自己治罪?就此禁足?总之……不会高兴吧?
想来想去,她突然悲哀地发现,自己刚才在战场上明明是挺果断,挺决绝的,此时此刻怎么愁肠百结跟个娘们似的?不对,自己本来不就是……那什么娘们儿么……
可是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居然会如此在意如此琢磨段云亭的想法了?沈秋一边劝说自己是为了正经事,一边心里也明白,其实她的忐忑根本不是源自于此。
她到底还是没把握,段云亭对究竟会包容到何种程度。在大局面前,这个问题看起来是如此的微不足道,然而对她而言却显得至关重要,让她明明不愿想,却又无法不在意。
如此纠结了一路,直至走过回廊转角,沈秋抬眼看,却发现段云亭房中竟是黑着的。
心头当即一紧。
她知道段云亭那不可言说的隐疾,纵然是已经睡下,房内也绝不会黑得如此伸手不见五指。
来不及多想,她几步奔了过去,一把将门推开。
“陛下?!”没有灯的房间在夜里简直如同黑dòng一般,什么也看不清。沈秋冲到房中间站定,双眼才渐渐地能适应了周遭的黑暗。
四顾一番,这才发现房内并没有人。段云亭并不在房内,想来应是临时有什么事离开了。
念及此,沈秋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心想还好自己刚才那慌张的模样没被人看见。转身正打算匆匆逃离现场,却一头撞上了什么。
足下一踉跄,不由得退后几步。再抬头一看,却发现段云亭正抱着手,歪着身子靠在门边。他身后的廊灯倒是分外明亮,而此时却将他的面容衬入越发浓重的yīn影之中,教人看不清面上神qíng几何。
见对方并不说话,一双在黑暗中分外明亮分外dòng察的眼却只是牢牢地盯着她,不知为何,沈秋心里忽然有些没有底气,竟好像是真的做了对不起他事一样。于是她清了清嗓子,赶紧道:“陛下,这房内的灯不知为何熄了,臣这便唤人重新点上……”
一边说着一边正打算走人,然而还未跨出门槛,却被段云亭伸手拦住,只得又生生顿住步子。
段云亭微微侧过身子,背靠在门框上面对着她,一半的面容bào露在明光之中,是个似笑非笑的表qíng,“沈爱卿方才如此慌乱,是以为朕在里面么?”
沈秋迟疑了一下,只能点点头。
52书库推荐浏览: 淡抹浓妆 古代言情 宫斗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