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迟到了许多年/终有一爱_金陵雪【完结】(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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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脸上有纸屑。”他指了指额头,钟有初摸过去,果然有一条。她用指尖搓着那条纸屑,昨晚那种五脏六腑大挪移的感觉又来了。

  “坐一会儿再走吧。”雷再晖示意她坐下来,“现在天气很恶劣。”

  他所言非虚,风比刚才更大了,chuī得靠街的玻璃哐哐直响,街上已经没有几个行人,仅剩的几位勇士也是举步维艰。钟有初专注地望着外面的qíng况,打了个电话给何蓉,得知她已经平安上了的士,快到家了。

  第十七章 子yù养而亲不待

  她收线,雷再晖的视线也从她的手机上离开,一言未发。

  服务生端来一小碟佐味的盐味硬糖,表面仿佛沾满了洁白细沙,发着粼粼的光泽。

  茶水氤氲的雾气漾上来,熏得她两颊暖和了许多。

  “谢谢你。”她终于轻松随意地展露了笑容,“当街扔垃圾真是要不得,吓我一跳。”

  “不客气。”雷再晖指指她脸上沾了鱼鳞的那块皮肤,“有点过敏,是否去医院看看?”

  “没关系。”说完,她便低头凝视面前水杯中舒展的茶叶。

  音响里放着一支不知名的外国歌曲,歌声中充满了莫名其妙的卷音和跳音。闻弦音而知雅意,这舒缓的节奏一定是首qíng歌。

  他和半年前没有什么改变,就是晒得黑了,人也壮了些,左臂搁在碟边,腕上还是那块百达翡丽,袖扣上还是L字的烫金。她相信他公文包里也一定还放着半年前的那本记事簿。桌面上放着一袋护肤品,是本地明丰出的著名药妆,专为有青chūn痘烦恼的女xing研发,包装简约,大气洁美。

  他的睫毛还是那样长,鬓角还是那样短,两只眼睛也还是一棕一蓝。

  雷再晖伸出手抵在她的额头上,慢慢地,一点点把她的脑袋扳正:“想看我,就抬起头来,正大光明地看。”

  两人的眼神才jiāo汇了一秒钟,她的眼珠就开始骨碌碌地乱转,像两尾受惊的小蝌蚪。雷再晖并没有再qiáng迫她,而是看了看时间。

  距离还是那样长,缘分还是那样短。

  钟有初又低下头去,专注地搓着指尖的纸屑。其实早就搓不见了,但她仍然专注地搓着。搓着搓着,她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怎么?”

  “半年不上班,人都傻了,原来你还是赶时间。”钟有初道,“既然谢谢、对不起、没关系我们都说过了,再问问你最近好吗,就差不多可以了——你好久没回格陵,不知道现在见面联络就是这样一套流程,因繁就简,收放自如,绝不会失礼。”

  听她一番厥词,雷再晖只淡淡地说:“照你的理论,如果我们昨天见了面,这流程就应该是——你谢谢我的礼物,我表示谦逊并关切你检疫局办手续是否麻烦,接着你说没关系,近况如何,我说托福还好,你呢?你说还是那样,先走一步,保持电联。”

  讥讽的语气听得她头皮发麻:“差不多就是这样。”

  雷再晖哦了一声,似已明白:“我看不需问,我不在,你怎么可能过得好?”

  钟有初心脏猛烈剧跳,几乎不能思想,继而惊觉刚才那番夸夸其谈将自己bī到了无路可退,只得硬着头皮问他:“呃……你过得怎么样?”

  “不好,我父亲生病了。”

  她不禁动容道:“老人家住院了?好些了没有?”

  “今晨刚从重症室转出来,但还是不好。”关于养父的病qíng,他是实话实说,并非特为使她难堪。

  而且众所周知,雷再晖从不接格陵的案子。换言之,他至少有十来年不曾承欢膝下,中国有句古话,父母在,不远游,不管有什么苦衷,在疾病面前都苍白无力,这样的认知让钟有初不由得难过起来:“慢慢休养,总会好的——现在医学昌明。”

  “家父和史蒂夫·乔布斯得了同样的病。”

  钟有初脑中一轰,瞠目结舌。她虽然没有身染沉疴的长辈,却也经历过失去亲人的痛苦,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无法轻松地对雷再晖说出安慰的话。面对可知却无法衡量长短的未来,对病人和家属都是痛苦,与他共度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向死神讨价还价,费尽心思,最终还是要一次偿还。

  “我……”

  “你什么也不用说。”雷再晖望向窗外,天气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我已经听够了安慰,陪我坐一会儿。”

  钟有初沉默枯坐,脸上过敏的那块皮肤似乎抽搐了一下。

  “你听到了很多安慰的话吗?”她低沉开腔,“我妈……她是跳楼自杀,可没有人来安慰过我,所以我也不会安慰人。我妈刚死的时候,我走在街上,看见那些和我年纪相仿的女孩子,我就会想,她们的妈妈都在家里为她们做饭洗衫,听她们讲心事,而我呢?和她们永远也不会一样了。即使到了现在,我走在街上,看见那些和我一样的大龄未婚女青年,还是会想,她们的妈妈都在家里为她们做饭洗衫,qiáng迫她们相亲结婚,而我呢?和她们依然是不一样的。再过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只要我走在街上,每个人都在提醒我,我是不一样的,永远都不一样。”

  说到后来,她的声音已经在抖。桌上的茶冷了。雷再晖的手覆上了她的手,一对异色的眼睛深深地望着她:“有初,不一样也没什么关系。”

  从来没有人对她这样宽容。

  “好,不一样也没什么关系。”

  雷暖容不爱在医院醒来,更别提今天这狂风大作、飞沙走石的天气。

  现代医院已经没有来苏水的味道,可是压抑气氛有增无减。过去,雷暖容上班总要经过医院,看到的都是别人的痛苦,现在这痛苦一下子劈中了一帆风顺的自己,让她实在难以承受,哪怕住着单人病房,和外界的呼痛哀号完全隔离,也不能承受。

  “暖容,在你爸面前多笑笑。”艾玉棠替她整理衣服,小声哀求女儿。

  “我笑不出来。”雷暖容板着脸,快速地回答,“妈,你笑得出来吗?你不是也一天到晚哭丧着脸,别要求我。哥呢?哥怎么还没回来?”

  “难道你忘了?他是去帮你买东西。”

  “那也不需要这么久。”

  艾玉棠叹了口气:“可能路上有别的事qíng耽搁了吧,天气不好。”

  “天气好不好和他回不回来有什么关系?天上又没有下刀子。”

  “暖容,你要讲讲道理……”

  正说着,屈思危带来的工程师小利敲门进来,轻轻将早餐放下。艾玉棠连忙招呼女儿吃饭。

  “妈,你看她什么态度!板着脸——以前哪里轮得到她这种小角色来做!”雷暖容恨恨地看着利永贞退出房去,“巴不得她也生癌!”

  艾玉棠轻斥:“雷暖容!别吵醒你爸。”

  “我不吃,我去电梯口等哥哥。”

  女儿雷暖容的冷漠、任xing、刁钻、荒诞,艾玉棠已经习以为常。从雷再晖被迫离家那一日起,作为雷家掌上明珠的雷暖容就知道,并不需付出什么代价,便能让一切按照自己的意愿运作。现在她已经是脱缰野马,不顾一切,恣意践踏所有,只为扩张疆土,占领目的地。

  一直等到十点半,饥肠辘辘的雷暖容才在电梯口等到了哥哥——和他身后一位穿着墨绿色大衣的女孩子。

  “哥!”

  若凭艾玉棠的眼光,那个女孩子生得很好,白白净净,窈窕美丽,额高颈长,双颊有ròu,有福相。可是在雷暖容眼中,却觉得她苍白瘦弱,头大颈细,笑容虚伪,面目可憎。

  雷再晖亦觉奇怪:“你怎么站在这里?”

  “哥,她是谁?”雷暖容劈头发难,“爸爸现在还很虚弱,你不该随便带人来探他!”

  头一个遇到的病人家属已经气势汹汹,那女孩子脚步便有些迟滞。雷再晖知道雷暖容xing格乖戾,也不和她废话,当即将药妆塞过去,挽起钟有初的手向前走:“她不是不相gān的人。”

  他俩执手的那一瞬间,雷暖容看见女孩子的左手上套着一只簇新的梨形钻戒——顿时脸色青白,大踏步跟上他们。

  行走间,她紧紧盯着前方那一点明锐,直到走进病房,那枚钻戒的模样已经深深烙入她的心底。雷志恒已经醒了,正倚在chuáng头听妻子念一篇《人民日报》的社论。

  “爸,看谁来看您。”

  饶是钟有初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乍一和病榻上形容枯槁的老人打上照面,背上还是立刻升起一股寒气。

  死亡有其独特的气场,感受过一次就不会忘记。雷志恒瘦且浮肿,面上不正常的绯红疹子,是低烧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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