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凰/沧海长歌_天下归元【完结+番外】(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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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他们不知道,萧玦看奏章时,曾经不动声色的,用指甲轻轻在“jiāo结内宦”上掐了道印子。

  下了朝,他命龙章宫小太监去调三年前二月乙末的内宫侍卫布防及jiāo接记录,以及当日值宿内侍卫首领名单。

  等候名单记录的间歇,他召见了今日朝堂上弹劾姜华“jiāo结内宦”的御史。

  年轻御史受宠若惊,面对帝王看似不经意的垂询,一五一十将自己“风闻”的姜华诸事,倒了个gān净。

  “微臣听说姜华早先寒门出身,后来得赵王赏识,步步升迁,这人油滑jian狡,长袖善舞,曾经向诸臣卖弄,称他深知陛下心意,并连陛下喜好亦十分清楚,微臣以为,臣下不可窥探天子起居,否则易起yīn微之心……”

  萧玦以难得的耐心听完他滔滔不绝的卖弄学识,方漫不经心的道:“你说的是,平日看你有几分轻狂浮躁,不想如今颇见风骨,且心思细密,值堪大用!”

  被赞得骨头轻了几两,御史在地下磕头有声,“微臣岂敢不拼死报效!”

  “你说……”萧玦皱眉看着雕龙绘凤的穹顶,“他一个外臣,如何知道朕的喜好起居的呢?”

  微一犹豫,御史还是不敢乱说,只伏地道:“陛下查问身边内侍,当即可知。”

  “嗯……”萧玦目光落在殿外那一群躬腰控背等候传唤的太监身上,点了点头,道:“跪安罢。”

  御史揣着一怀幸进的美妙梦想,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他身影消失,调取名单记录的小太监进来,小心奉上以火漆封上的卷宗。

  萧玦接过,挥退所有人,殿内只剩下他一人。

  烛火飘摇,映着他鲜明轮廓,此时却有些神色模糊,有些黯沉的表qíng,掩在幻动的光影里。

  手指在火漆上停留半晌,似在犹豫,萧玦终于缓缓揭开密封。

  他先是一目十行的看过,随即,顿了顿,又从头看起,象是不认识那些字一般,一个字,一个字,看下去。

  他将卷宗凑得很近,一眼眼盯得很紧,似乎想从里面找出自己想看见的字眼,或者把某些字眼给抠出去。

  然而最终他好像是失望了。

  足足半个时辰后,他才放下寥寥几字的卷宗,有点茫然有点沉重有点不敢置信的看着烛火。

  风冷漠的从穹顶上空掠过,彷如在chuī奏一曲忧伤的歌。

  依稀是那年好大的雪,半夜里就积了好深,他在舞剑,偷偷的练,回风舞柳亭剑光亦如风舞云飞,恍惚听见轻微的赞声,蓦然回首,小小的清秀少年眼一眨不眨站在不远处的亭角,见了他,微微一笑。

  “哥哥,你舞的真好。”

  那年的楼台晶莹,飞雪漫漫,因练武不为父兄所容的孩子,在寒冷雪夜孤独的起舞,却于无意回首间,获得那个孩子真心的膜拜的赞誉。

  姐姐爱护他,但觉得练武好粗鲁,叔叔支持他,但也没觉得练武有什么必要,然而弟弟,那个从小就优雅温文,他以为他一定讨厌自己武夫气质,因而总是不愿接触的异母弟弟,给了他人生里第一份肯定。

  比长歌……还早……

  长歌……

  雪突然缓了,不再急如飞絮,而是旋转着游丝般自天穹降落,落于一处清净雅致的树林中,遍地梅花……哦,这里是云州梅林……雪落无声,花开无声,隐约听到足音落于雪上的细微的吱嘎之声,他茫然四顾,只见近处梅林冷蕊寂寞,远处沙洲雾霭迷茫,却不见人影……长歌呢?不是约好在这里,说有东西给我的么?

  第98章

  步声越来越近,却依旧不见人影,他开始着急,突见有人轻衣薄裳,分花拂叶而来,姿态轻盈如随风飘举,他大喜迎上,是长歌!

  却发现自己怎么也挪动不了脚步。

  他惶然回顾,却是弟弟突然出现,还是那个小小少年,牵着他的衣角,欢喜而急切的对他说:“哥哥,你舞得真好。”

  心里隐约有些奇怪,云州这年,阿琛不是已经十七了吗?怎么看起来还这么小?又想,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长歌却突然向后退去。

  他大惊着想追,长歌只越飘越远,她倚着梅树,冷冷看着他,轻启朱唇。

  一遍遍问:

  “陛下是舍不得了是吗?”

  “陛下是舍不得了是吗?”

  声音轻细,清凉宛转,却如huáng钟大吕,隆隆响在耳边!

  他阒然睁眼!

  一入目便觉金光刺眼,令人昏眩,他急忙闭眼再睁开,好一会,朦胧成一团的视野才渐渐清晰……十八金龙在头顶张牙舞爪盘旋飞腾,追逐一轮熠熠红日,嵌了金粉的龙身光辉闪耀,气势凌云……他怔了好久,才想起来这是龙章宫雕饰十八金龙的穹顶,而刚才竟是离奇一梦。

  梦里似真非真,似幻非幻,然而每一幕,都直刺他如今矛盾痛苦难以言说的心事。

  萧玦从椅上坐起,注目案上纸卷,风刮动单薄纸张簌簌有声,那些不愿入眼的字眼迅速翻动着,连绵成一道模糊的光影,他盯着那些字眼,发觉不知何时已冷汗涔涔。

  当年,她说,天子无私。

  当年,他说,帝王家事,亦关于国。

  当年,她说,爱臣太亲,必危主身,后宫亦陛下之臣,请陛下无需专宠长乐宫。

  当年,他说,人臣太贵,必易主位,臣弟虽为陛下之弟,但首先应为陛下之臣,九锡之封,王爵之重,请勿轻与;作威作利,有乱朝纲,请勿轻纵,陟罚臧否,请自臣弟始。

  当年,她说,法不阿贵,绳不挠曲,以天下为秤,民心为衡,轻重自知。

  当年,他说,陛下无需自责,两兄枭獍,其罪当诛。刑罚之重,不辟亲族;赏善之微,不遗匹夫,则天下大治矣。

  这样两个政见几乎完全合契的聪慧人物,这样两个全心全意为他的江山臣民思谋的人物,这样两个他同样爱重,视同己身的人物。

  他的左膀右臂,他的,亲人。

  当真……当真……以生死搏杀,骨化飞灰做了最后的结局?

  为什么?

  他无法想象当年点燃长乐宫粉垩金殿的妖火之柄,执于那双病弱细白手掌之中。

  他不愿相信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曾经冷酷注视着自己的亲嫂亲侄葬身火海,冷酷的看着宫殿倾颓,看着自己的亲哥哥,失去妻子爱儿,成为永恒沉溺于苦痛之海的孤独之人。

  阿琛,牵着我衣角夸我舞剑真好的小小少年,多年来追随我从无相负的亲密兄弟,你当真,忍心如此?

  不……不……

  那天,当长歌之死,经由圣僧之口,惊雷般劈进他神智的那一刻,他便对自己发了誓。

  便是穷尽帝王之血,穷尽此生寿命,也必为长歌,为早夭的孩子讨回一个公道。

  他发誓——无论是谁,哪怕他富有一国,哪怕他威凌天下,哪怕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然而当那神秘女子明霜一句状似无意的点拨,当他抱着几乎不信的心态调阅密封的案卷,那纸卷上看似没有关联的字眼,在有指向的寻找串联之下,立刻便将一个他最不愿意看见的yīn冷事实摆在了他面前。

  三年前,在秦楚二王被诛后不久,朝议纷纷,诸王自危,为免此事引发诸臣对帝王心地的猜疑,阿琛不避嫌疑,自请为领侍卫大臣,担负宫禁护卫之职。

  当时他颇为欣喜,因为萧琛此举,不啻向臣下世人宣告,陛下并非刻薄不能容人之主,更无兄弟相疑之心,否则也不会在二王事变后,依旧将关乎自身安危的宫禁重任,jiāo给异母兄弟。

  只是他体弱多病,也不过领个虚衔,并不真正入宫值夜,但一切宫禁防卫调动事务,需报请他批准。

  当时的宫禁总管,御林军统领,是天璧二年的武状元董承佳。

  此人于乾元元年失足落马而死,萧玦记得清楚,据说是一批jiāo好的官儿邀他去狩猎,不慎落入当地猎户陷阱。

  如今看来,那批官儿们是些什么人,当中会有谁,实在是件值得调查的事。

  比如,姜华,在不在其中?

  而姜华,天璧三年时是刑部一个不起眼的书办。事发当夜,他当值。

  三年前那夜,姜华做了什么尚待追查,但是董承佳做了什么,却是清楚得很。

  他将换防时间做了调整,西梁皇宫规矩,各班侍卫分管各宫区域,依位次高低轮班换防,比如龙章宫戌时换防,长寿宫亥时换防,长乐宫子时换防。

  因为前元时,秦长歌经常造访元皇宫,对元皇宫的防卫布置嗤之以鼻,所以她主掌内宫之后,对宫禁防备做了详细规定,换防时,为防侍卫jiāo接班时的混乱,以及固定地点换防易使人乘虚而入,长歌曾规定,每日换防地点不定,由领侍卫内大臣临时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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