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凛然的沉寂之中,萧玦声音回dàng在站了近百人依旧空旷畅朗的大殿里,显得分外清晰森然:“此等大案,令人惊震瞠目,朕自然要有jiāo代——不仅要有jiāo代,还不能糙率jiāo代,此女一孤弱女子,何能独立搜集这许多证词并寻来这许多证人?背后定有人主使,此人枭獍之心,竟妄图害我皇弟!朕虽怜惜生灵,也不当为此穷凶极恶之徒有所宽悯,朕,不惜再兴大狱!但凡欺君饰罪者,无有可恕!三尺之冰,正为汝设!来人——”
他俯首对着跪地听宣的侍卫,目色幽深,冷冷道:“jiāo刑部主审,务必彻查此女身份来历,及身后有无相关主使诸事,及时报朕!”
也不容人再反应,长身而起,携了“儿子”的手,对假睿懿温言道:“一别久矣,朕有满腹的话儿想和你说,也不知你近年过得好不好,长乐宫已毁,朕带你去看看凤仪宫。”
目光一闪,秦长歌微微舒了口气。
萧玦……已经不是当年的萧玦了。
这是要套问蕴华了——他没有完全相信,最起码对蕴华,没有。
秦长歌无声冷笑——假皇后啊假皇后,你要如何和萧皇帝畅谈当年呢?
那厢,蕴华神色如常的盈盈施礼,浅笑道:“臣妾亦思与陛下彻夜清谈,长夜剪烛,月移花影之下,诉久别重逢之思,不知今夕何夕。”
她明明语气坦朗,一字无涉于私qíng,然而不知为何,听来却觉余qíng宛转dàng气回肠,那两个‘夜’字,那句不知今夕何夕,每个字都微微的起了尾音,似是嫣红娇软的花瓣飘dàng入心,搔得人心痒难熬,一颦一笑,风qíng无限。
萧玦的手势,缓了一缓,原本不打算碰她的手,突伸来,款款牵了她的手。
秦长歌心中一震……媚术……她用了媚术……
这女人好本事……隐而不发,似若无形,竟能于对谈言语中不着痕迹的揉入媚功!
秦长歌吸气……嘶……当初就不应该想着留下她来追索南闽彩蛊教和萧琛的关系……应该直接杀了她的……
那两人手指相jiāo,相视一笑,萧玦满面喜悦,正要举步,蕴华忽然嘤咛一声,脸色苍白,莲折梅落风卷娇絮般,软软倒了下去!
那孩子立即飞扑而至,娇嫩童音里满满焦急和哭音:“母后……母后……你又犯病了……”
哗然声中,萧玦满面焦灼,先掐人中再输真气,无奈怀中佳人动也不动,萧玦霍然抬头,怒道:“这是怎么回事?她怎么了?”
“娘有伤……一直没好……”假太子抽抽噎噎,哭得煞是可怜,“……王爷叔叔知道……”
“陛下,”萧琛适时上前一步,肃然道:“其实若非皇后为人所害,臣弟无奈之下不敢声言,她早已和陛下团聚,今日大约是听闻臣弟身处危境,她才不顾凤体急急赶来……此事说来话长,救人要紧,请容臣弟稍后再禀,只是臣弟要提醒陛下一句,臣弟觉得,臣弟今日陷此重罪,完全和皇后被害有关,这些人步步紧bī,竟是再不容陛下夫妻团聚,兄弟和睦了。”
“来人!”萧玦霍然抬头,满面杀气,怫然道:“将这gān人速速打入太陛天牢,三日之内,刑部必须追索此案余逆,连同今日上殿诬告佐证者,三日之后,全数处斩!”
好,好,好狠的一招!
秦长歌难得的佩服了人家一回。
这叫釜底抽薪啊,晕了,伤了,还谈个啥的qíng?
假皇后病重不醒,假儿子整日哭啼,真皇帝焦头烂额心慌伤痛,还记得清醒的去思考有没有其他内qíng?
三日?不用三日,谁都知道夜长梦多,萧琛用“皇后重伤无能对话”这个好容易扯出来的时机,暂时不用面对萧玦的疑问追索,就是为了空出对自己下手的时间。
今日夜间,赵王殿下要是不对我这个被篡位了的可怜人下毒手,咱就跟他姓!
秦长歌好无奈的笑着,听着镣铐丁零当啷声声清脆,看着侍卫神色如铁,向自己走来。
金銮殿你来我往翻生倒死杀机云涌,棺材店父子相对侃天说地和乐融融。
冬日小风chuī得那叫一个和煦,包子说话那叫一个天雷。
“我跟你说,”包子坐在楚非欢膝上,在身后一色黑色云木大棺材的彪悍背景里,神态肃然如同师长在教导学生,“我娘那个人,你任何时候都不要太相信她,她真的好恶劣,一天不整人她就好像一旬没洗澡般难受……gān爹你是不是喜欢她?哦我好同qíng你,哦你好倒霉。”
淡淡看了看那个拼命说自己亲娘坏话的“孝顺”儿子,楚非欢道:“我会把你对我的同qíng如实转告你娘的。”
和包子相处这么久,他也算是知道了,在这个皮厚心黑的小子面前,你千万不能脸皮太薄,因为他绝对不会因为你脸皮薄就良心发现维护你的薄脸皮,他一定哪壶不开提哪壶,直到bī得你的脸皮熊熊燃烧成灰烬为止。
对他,就该用一直以来秦长歌的方式:以牙还牙,以毒攻毒,绝不防守,坚决反攻。
“不要吧……”包子果然立刻颓然,“爱告状的孩子不是好孩子……”
没讨到便宜的包子决定换个话题,眼珠一转,唧唧歪歪揪住楚非欢继续口沫横飞——他就是存心的,他就是不想让他睡觉,谁叫除了娘,只有gān爹一个肯仔细听自己说话?搜索枯肠找不到什么新话题,gān脆开始回忆当年——当然,对芳龄四岁的萧太子来说,所谓当年,也就是和秦长歌初遇那时辰,半年前罢了。
“……第一次遇见你那次,咱还不认识你,娘娘腔王爷在杀人,我问我娘为什么不救,我娘和我说,因为咱们没有能力救,她还说,假如有一天她遇险,而我救不了,也不许我救……”
楚非欢挑起眉,静静看他。
这是秦长歌的风格,但是,萧太子你,真的这么听话?
你若真的这么听话,我倒要重新审视你了……
“后来我仔细想过这话,”萧包子手一摊,“女人就是没见识,你瞧她说的什么话?”
“我要是看见自己娘倒霉了还不救,我还是个男人吗?”包子越说越愤怒,“她这是在侮rǔ我作为男人的尊严!”
一直在旁边倾听的祈繁对天翻了个白眼,太子爷,好像,大概,也许,你现在真的还不能算男人吧?
“祈繁!”
一声大喝突然惊破祈繁的腹诽。
抬眼望去,楚非欢没来由心口一紧。
第107章
门被砰的一声撞开,容啸天满面愤怒的冲进来,形容苍白酷厉,左臂血迹殷然,嘶声道:“有人使计……我的人死了大半……人没拦住……”
院内数人,嗵的站了起来。
祈繁站起得太急,砰的一声带翻了凳子,他自然知道“人没拦住”代表什么意思,想着假皇后出现有可能引发的严重后果,冷汗自额头密密渗了出来。
“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来不及说了!”容啸天顿足,“先去救人!”
“救人!怎么救?”祈繁怒道:“你当金銮殿是棺材店,说去就去!”
将翻落的凳子扶好,他颓然坐下,以掌支额,喃喃道:“一着错,满盘皆落索……已经错了一步,不能再错,必须拿个周全的章程出来才能救人,因为我们已经没有机会了!”
楚非欢一直以手抚胸,淡淡遥望着宫城的方向,对他们的对话恍若未闻,稍倾,将目光缓缓放下,轻轻落于满面茫然的萧溶身上,道:“现在,是你兑现你刚才诺言的时候了……溶儿,你娘遇险了。”
“什么?”萧包子一惊,转目看看众人凝重神色,突然大怒,一脚踹翻了自己的小凳子。
“我的娘,我欺负,别人,不行!”
太陛天牢,巍巍高墙,深深铁壁,高墙四周有深达数丈的壕沟,沟中俱是足可令一个大活人转瞬化为白骨的“重水”,四角有瞭望高塔,高塔之上东南西北四个方位,长年累月搭架着西梁皇朝最彪悍也最为先进,由当年开国皇后师门“风羽神弩”改造而成的“追风弩”,并在整个墙体及内牢,设置机关无数,设铁甲重兵三千,昼夜拱卫,灯火步声,永远不灭。
更奇异的是,这座牢,是没有门的。
说没有门也不尽然,门户是流动的,暗藏于四壁高墙之内,每日机关排列不同,门户位置也不一样,必须掌管太陛天牢的三位最高首领同时到达,各自对上自己掌握的那部分的机关,才能开启——这也是英明神武算无遗策心思狡诈神鬼莫测的开国皇后本人,在前元旧牢的基础上设置改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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