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爱奢靡的元末帝,连个废宫也修得颇为华丽,占地广阔,高墙连绵,只是因为久未修葺,宫墙根的青砖有的剥脱掉了红漆,斑驳的砖fèng里生出长糙,在九月初秋的风中飘摇,显出了几分繁华落尽的凄凉。
在守宫主管太监小心的引导下,秦长歌携着包子,踏着同样长满萋萋野糙的砖道进入安平宫,一路景致衰败,虽然当初的荣华还残留几分气象,但是假山是倾颓的,花朵是蔫败的,满地的糙胡乱倒伏,池塘gān了大半,塘上观风亭栏杆也坏了,远远望去如同失去牙齿的空dòng的嘴。
世事如棋,棋局中每个子都不能cao控自己的走向,都只能被动接受自己的结局,如同昔日繁盛的安平宫不能阻止自己的没落,如同盛极一时的赵王萧琛不能挽救自己的败局。
英杰下场凄凉,便如红颜无奈老去,一般令人怆然感慨,何况,如果这一幕看在那曾经qíng意深挚的兄弟眼中,又会是怎样的疼痛感受?
第253章
秦长歌突然明白了萧玦昨日的心qíng,心底升起淡淡疼痛。
在卷起满地乱糙的风中停住脚步,秦长歌远望着前方那一角飞檐,吩咐那太监,“你下去吧,我自己去找他。”
太监不敢多话的退下,虽知道于规矩不合,但这两人一是当朝太子,一是权倾天下炙手可热的太师,谁敢阻拦?
自进入安平宫就一直很安静,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包子突然牵牵秦长歌衣角,严肃的道:“娘,问你一个问题。”
秦长歌蹲下身,看着儿子清澈的眼睛,心底有隐隐的预感,平静的道:“你问。”
“我想起我的祁叔叔和容叔叔了,”包子抿着嘴,不看老娘,只看着前方枯gān的荷塘,“你告诉我,他们去了哪里?”
深吸一口气,秦长歌淡淡一笑,等儿子这一问已经等了很久,原以为他早就该问的,不想这小子看似莽撞彪悍,心思却有城府,或者他根本就是在害怕什么,居然一直没问,直到今天,安平宫衰败的凄凉景色面前,那小子被牵动qíng绪,终于问出了口。
秦长歌也曾经想过很多次万一儿子问起当怎么回答,然而今日真正听见这个问题,她突然决定说实话。
“你祁叔叔回中川当王了,将来你去中川,还可以见到他,你容叔叔,”秦长歌顿了顿,轻轻道:“去了。”
“死了?”包子问得很平静。
“嗯。”
包子扭过头去,半晌,轻轻拔了根糙,在指间绕了绕,编了个很丑的蚱蜢。
“你看,”他将蚱蜢递给秦长歌,“我小时候总爱在大街上找娘,找了回去祁叔叔容叔叔再给人家赔礼把人家给送回去,我以为他们要骂我,他们都不骂,祁叔叔做他那个恐怖的糖给我吃,容叔叔就给我编蚱蜢,他编得比我还丑。”
他对着秦长歌绽开一个梦幻般的大大笑容,道:“那糖难吃,那蚱蜢一玩就散,真可恶。”
秦长歌定定的看着他,半晌将手一伸,轻轻道:“儿子,想哭就哭吧。”
“哇!”
包子猛的扑进老娘怀里,将脑袋拼命的向她怀里扎,声音呜呜噜噜的传出来,断断续续含糊不清。
“……可是我再也……再也玩不到了……”
秦长歌抱住儿子,轻轻拍着他小小的背脊,低低在他耳边道:“溶儿,我们的一生里,永远都在经历离别,这是所有人都必须接受的现实,而你,你是将来的西梁甚至是天下的大帝,你所要面对的残酷事实,会比普通人更多……我的孩子……哭吧,哭吧,但望哭完这一场,此生里你便再不惧面对任何森凉的命运……”
“我可不可以……不要这个皇帝……去换永远的不要……离别?”
“这不是选择题,人生里有无数选择题,唯独生死不是,”秦长歌给儿子拭泪,“那些陪着你长大的人,那些曾经将你抱在怀中的人,那些爱过你的人,他们终有一日要离开,不过早与迟而已,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学会接受,并让自己过得更好,帮那些未能将生命之途来得及过完的人,活出双倍的jīng彩来。”
“对不起,”她靠在不住抽泣的包子耳边,轻轻道,“我很抱歉,我是个不合格的娘,我让你一岁就失去母亲,四岁之前靠在大街上找娘来弥补心里的空缺;我没能给你完满的幸福的双亲俱在的童年,你会说话时,最先会叫的不是爹娘却是叔叔;我没能保护好你的等同亲人的叔叔,甚至故意让你过早的知道人生的残酷和离别的无奈,我始终在打碎你的琉璃世界,却不能给你提供幸福无忧的童年……溶儿,对不起。”
包子深深埋在她怀里,伸出小小手臂,将她努力的抱了个满怀,抽噎道:“不……你来得很及时,你让我找到了亲娘,你给我最大的自由,你没bī着我留在冠棠宫傻兮兮的做木头太子,你让太子去做掌柜,你让掌柜满地疯跑去开分店做广告,你让我知道我该知道的,你让我得到我想得到的……没有人比你更好。”
秦长歌吸了吸气,抬头望天,突然觉得自己也要嚎啕大哭了。
此生重来,颠沛流离,艰险不断,时时觉得疲累,时时难忍伤心,然而今日此刻,忽觉走这一遭终究一切不枉。
她轻声叹息着,抱紧了怀里小小的身体,只觉得这一刻时光静好,却已什么都不必再言。
她不愿说话,却有人不愿成全这对母子宁静jiāo心的一刻。
那一大一小的温qíng相拥,在落魄心寒的人眼中,如此刺目。
“真感人啊……西梁尊贵的太师大人,哦,不,尊贵的皇后,你想哭的时候,有没有想起,你曾亲手造成了多少人的生死离别,那时你怎么没哭?”
那声音极其讥诮,带着淡淡的漠然和轻蔑。
“你这样的人,也会因为离别而想流泪?你,配?”
声音就在身后,秦长歌却仿若未闻,只细致的给儿子擦gān净眼泪,才缓缓起身,回首看着身后的人。
她的眼睛突然睁大。
眼前的人,瘦得宛如弦月一弯,天水之碧的长袍着于他身,宛如挂着飘摇旗帜的细树,空空dàngdàng在风里飞舞,露出袖口和领口的肌肤都苍白得如同一层薄膜,隐约看见肌肤下淡青色的脉络,唯有一双眼睛,却如有烈火在其中不懈燃烧,灼热执着,似想将天地间一切物事,都烧了个gān净。
秦长歌怔怔看着他……萧琛,这是萧琛?这是那个水碧樱红,挑灯踏歌的诗酒风流的尊贵王爷?是那个意态闲雅,清贵灵韵的皇弟萧琛?是那个任何时候都如清泉如流水如月光如佳词般的空灵男子?
清泉将涸,佳词已残,所有的美好传说都已逝去,只剩下迥然不同往日的怨毒的幽火,在日复一日的燃烧。
秦长歌目光缓缓下移,仔细打量了萧琛全身,他衣着依旧jīng致gān净,气质清洁,但是谁知道是不是因为萧玦昨日来过,看守他的太监刚给他换的?
不过从萧玦昨日只是伤心却没有愤怒来看,安平宫人应该不至于nüè待萧琛,毕竟这位王爷名声和雅宽厚,是著名的贤王,很得民心爱戴。
秦长歌讥嘲的笑了一下,这世事当真有够不公啊,一代贤王沦落囹圄,自己这个yīn毒狠辣的坏人却chūn风得意,真真叫人想起来就切齿痛恨呢。
生生把一个绝世美男,痛恨折腾成了这般形销骨立,宛如幽魂。
qíng爱和仇恨,多么可怕的东西。
微笑着,她抬了抬手,道:“王爷,别来无恙否?”
“别叫我王爷,”萧琛漠然道:“蒙你所赐,赵王这个封号已经不存在了。”
“哦,抱歉,我忘记了,不过无论如何,你还是陛下的亲弟,血缘之qíng,是谁也抹杀不掉的。”秦长歌牵着儿子,闲闲擦着僵立的萧琛的肩,迈入萧琛所倚的那个残破的亭子,顺手折了荷塘里半残的荷叶垫在满是尘灰的栏杆上。
身后,萧琛被她那句话刺激得一颤,手指痉挛的抓住栏杆,定定看了她半晌,冷笑道:“皇后,今日你是来示威的吗?你们夫妻前后来看我,是想告诉我,你们要再次大婚了吗?”
他把再次那两个字咬得很重,语气里满是讽刺。
秦长歌托着腮,抬眼瞅着萧琛,根本不理他刚才那句话,只是缓缓道:“萧琛,我发觉,你是最快接受我还没死这个事实的人。”
“那又怎样?”
“不怎么样,我只是由此确定了,”秦长歌盯着萧琛眼睛,“事发之时,你根本没有进入长乐宫。”
萧琛一震,默然不语。
“你如果进了长乐宫,你亲眼看着了某些事实,你便不可能这么快便接受‘皇后未死’这个信息,”秦长歌步步紧bī,“萧琛,你没有动手,你是在为谁做替罪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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