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梁大军就是直接冲着那半边城墙去的。
动用了能带来的所有的chuáng弩和抛石车,chuáng弩由八张弩连成,所用之箭粗如车条,箭镞大如巨斧,抛石车所用的石块,已重如一个十岁孩子的体重。
萧玦一声令下,粗重的箭矢和巨大的石块立即呼啸着穿越长空,带着凌厉的风声恶狠狠砸向城墙,随之而来的是燃烧的裹着gān糙的泥团,以及中川赶制提供的一批上好的爆炸弹。
黑色夜空里青光一闪,震耳yù聋的撞击声几乎同时撞上了厚重的城墙,每块石头砸落,城头上牒垛顿时被削去,连带着人体落地的惨叫声响,随后而来的燃烧和爆炸弹则将破坏力进一步扩大,北魏士兵还没来得及把裤裆塞好,那些闪烁着死亡之光的火团已经钻入了他们的裤子,将那些金银宝贝连同他们自己的宝贝同时烧化。
西梁砸石头的劲儿更是深具乃帝风格,极其疯狂,chuáng弩和投石头一刻不停的对着北魏守卫的东边城墙倾泻,底下的石车一遍遍的撞城门,无数士兵如黑色狂cháo奔来,蜂拥而上,利用勾索拼命攀爬城墙,火把照耀下只看见蚂蚁般涌动的人头,不停栽落,再锲而不舍继续爬。
东燕士兵自然不会任由北魏守卫的城墙被轻易攻破,在最初的突如其来的猛烈打击之后,没能反应得过来的北魏士兵死伤惨重,但是东燕士兵迅速进行了替补,他们拼死抵挡,连she带刺、连砸带呛、连烧带浇,并训练有素的点燃火炬伸出墙外,眩目的火光耀she,城头上便成了盲点,攀墙的士兵看不清墙头qíng况,墙头的守军却将来敌动向看得清清楚楚,造成了一方被动挨打的局面。
城头上,先期爬上的士兵和联军士兵面对面的ròu搏,长刀入ròu的声响嚓嚓不断,鲜血和肌骨在这里仿若泥石土木,被大肆砍伐,而生命贱若蝼蚁,时时被踩在军靴的脚底。
qiáng攻持续了整整一夜,西梁的冲撞焚烧对城墙造成了一定的破坏,但是很可惜,除了那条被拆去的城墙之外,云州的其他城墙都遵循敬爱的睿懿皇后的命令,造得极其坚固,而那条昨夜的大缺口,今日已被白渊早早命人重兵看守,城内的兵力本就盛于城外,攻守之间攻方向来也是难度较高的一方,如此,西梁三进三退,整整一夜的厮杀,始终未能攻上城墙。
本来如果是正经的攻城战,那么萧玦和秦长歌有的是办法攻城,堆土台占据制高点压制城墙,挖掘地道塌陷城墙都是很好的办法,然而这都需要时间,而现在,最缺的是时间。
一夜攻城,萧玦三人也一夜没合眼,将近黎明时,秦长歌趴在案几上睡着了。
萧玦看着她,无限怜爱的叹息一声,轻手轻脚走过去,想要给她披件衣服,坐在一边看军报的楚非欢却突然对他摇了摇手。
萧玦怔了怔,明白了他的意思,长歌十分警醒,给她披衣服会惊醒她,当下放弃,楚非欢对他做了个手势,两人一起出了帐。
看着前方惨烈战况,萧玦无奈叹息一声,下令退兵,鸣金声响,西梁开始有序撤退。
城头上huáng底红字舞双龙大旗立时大肆挥舞,舞得极其嚣张。
萧玦重重哼了一声,楚非欢却道:“斥侯有报,确商山三百里外,有敌军。”
“换句话说,我们顶多还有一日夜的时辰来攻打云州,”萧玦皱眉道:“单绍大军也在三四百里外,比魏燕联军远些,但是道路状况比他们好一些,约莫花的时辰也差不多,竟是无法确定谁会先到。”
“凰盟随军下属已经派出,在确商山搜索敌踪,尽量扰敌,拖延他们的到达时辰,”楚非欢遥遥看着退回大营的西梁军,眼光在云州城外的确商河上掠过,极慢极慢的道:“敌方倚城而战,兵力将领皆不逊于我,单凭qiáng攻实在难胜,陛下,还有一个办法……”
“不,不能,”萧玦立即摇头,长眉皱起望着确商河的方向,“我知道你说的是水攻,确商河在云州城上游,如果筑开堤坝,引水倒灌云州,敌军必败,可是,可是……不能,别说我,就是长歌也绝不会答应的。”
“引水灌城,生灵俱灭,我知道陛下不忍云州四十万父老随葬,”楚非欢脸色在日光照she下白得近乎透明,连唇色都是白的,话语却坚冷如铁,“但是,云州现在,还有父老存在么?”
萧玦被这句话惊得一跳,霍然回首,连声音都变了,“你说什么?不,不至于如此,不至于!”
“陛下你知道,至于,因为白渊那个人,是完全做得出来的,何况还有北魏首脑在,无论是完颜纯箴还是魏家兄弟,都不惮于屠城,为了避免后患,为了激励士卒,这本就是最好的法子,”楚非欢依旧一副冷若千年冰晶的模样,“陛下,你只是不忍去想,就如长歌,长歌也一样。”
萧玦退后一步,看着云州的方向,手指紧紧攥成拳,拳头在不住颤抖,半晌道:“四十万,四十万条人命……如果真是这样,长歌会气疯,云州她虽然没有住过,但是是她的祖籍所在地,她从小被带入师门,不知道自己的出身父母,唯一知道就是师门告诉她,她祖籍云州,所以对于云州,她一直感qíng特别,朕因此对云州也分外厚恩,年年免赋……不,不能。”
“陛下!”
一声传报打断萧玦失神的低语,萧玦回首看见冯子光垂首立在三丈外,身后跟着一个浑身灰土黑烟,极其láng狈的士兵。
萧玦盯着那个士兵,心里突然升起不祥的预感,这是谁?不是事关重大,冯子光会带个小兵来见驾?
冯子光见萧玦目光扫过来,立即一脸惭色跪下,先为攻城失利请罪,萧玦淡淡道:“你尽力了,罪不在你,朕不一直也在亲自督战?这是谁?”
冯子光张了张嘴,突然有点出语艰难的模样,那士兵却突然猛地一个扑跪,跪倒萧玦脚下尘埃,仰起满是烟尘血迹的脸,放声大哭。
“陛下!陛下!糙民是云州守兵,趁乱逃出来的……云州……云州城四十万父老,四十万父老都被屠了啊!”
萧玦突然晃了晃,脸色瞬间焦huáng,冯子光一把扶住他,焦急的唤:“陛下,陛下,陛下切莫忧急,龙体要紧……”
“放屁!”萧玦一生里第二句脏话在这一刻终于bào怒的飚了出口,他只觉得整个心腔都在被烈火烧灼,涌到喉间都是血腥和铁锈的气味,那样铺天盖地的愤怒扑过来,竟然一时不知道该去做什么。
耳边响起冯子光惊惶的连声呼唤,萧玦只觉得乱糟糟的吵闹,恶狠狠将冯子光一搡,冯子光被搡出丈许,在地上滚出老远。
那士兵在地下膝行几步,一个头,重重磕倒尘埃,抬起来时,已经满面鲜血。
“陛下!云州昨夜,血流飘杵横尸无数,人头在承天街上堆成了山!全城无一家保得全命,无一女保得贞洁,四十万云州父老,一夜灭绝!”
他泪流满面,梆梆梆的在地下磕头。
“求陛下为我云州父老报仇!”
秦长歌在做梦。
眼前影影绰绰,有迷离的雾气不住徘徊,似乎是龙章宫鲛绡的帐幕在拂动,又似乎是自己太师府的内室的珠帘,那帘一层又一层,自己拨了帘一层层的走,却如入迷宫,怎么也走不到尽头。
第280章
正疑惑着急间,突然眼前帘子一掀,溶儿笑嘻嘻的从帘后转了出来,手里抓着一件红衣,道:“娘,我和你换衣服。”
他手中那衣服却是寻常男子衣服,只是特别宽大些,自己愕然接过来,心里浑浑噩噩的想,溶儿什么时候这么大了?要穿这样尺寸的衣服?换衣服?和谁换?
尚未想清楚,眼前场景突然一变,仿佛到了什么船上,溶儿在船上招手,在自己小小的袍子上套了件宽大的红衣,笑道:“娘,还不换?”随即一个跃身,跳下船舷。
水波溅起,竖成水晶墙,似曾相识的场景,仿佛突然有什么晶亮的东西划过心湖,秦长歌心中也是一颤并一亮,灵光一闪。
“哗啦”一声,水波中突然涌出人头,却是个陌生女子的颜容,湿淋淋的眉目凌厉,她张开嘴,满口鲜血!
她在水中大呼。
“皇后!云州乃你凤潜之地,为何你不护我云州数十万姐妹!”
“为何!为何!”
秦长歌被那大喝惊得浑身一颤,霍然坐起,眼光一掠,四周军报案几,兵器架江山图,依然的御帐如前,哪有什么溶儿,船,陌生大呼的女子?
原来是南柯一梦。
却又不全然像是梦。
秦长歌以掌托腮,静静思索,心里忽明忽暗,一些以前没有想通的事qíng,因这离奇一梦,忽有所悟。
她的指尖,慢慢的在案上划过,写了几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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