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遗墨?”老人语气里突然有了回忆,仿佛这是个沉在久远记忆里的名字,勾动了他往昔那些大风起兮四海啸傲的岁月,他淡淡道,“三十年前那一战,他还没死吗?”
“没死,没死……”孟扶摇痛哭流涕,立刻扑上去狗腿的抱住老人的大脚板,“师傅……我是你等的弟子对不对?做师傅的要为弟子撑腰对不对,方遗墨唆使他弟子欺负我啊……”
妈的,便宜师傅,不用白不用,不用过期作废,没听见说,保质期只剩一天了嘛。
老人低下头,看着孟狗腿哭得眼泪飞花的脸,半晌露出了困惑之色,道,“这就是我十分刚勇,天下难得的铁骨弟子?”
孟扶摇呃了一声,讪讪道,“您老千万得透过现象看本质……”
“反正来不及了……”老人闭上眼,手指抚上孟扶摇头顶,“你骨骼是难得……大抵是没错的,如果错了,我再回来要你的命吧……”
孟扶摇又呃了一声,觉得人生真他妈的处处充满戏剧xing和危险xing啊。
头顶忽然一震,一股暖流灌顶而下,洋洋而入,如大风在体内鼓dàng,跌宕游走,扫清体内积淤血沫余毒渣滓,再一点点垫实体内经脉,那些本有些浮躁的真气,被渐渐抹平,再如cháo汐般,渐渐涌起。
孟扶摇的眼睛亮了,靠,武侠小说中的狗血奇遇当真落在我身上了吗?某个在奇异地方等候我的高人,将毕生的功力传授于我,从此我武功大涨,独步天下,要杀谁杀谁,要砍谁砍谁……
她陶醉在美梦中流口水,却没发觉,体内那大风般的飞卷的气流,渐渐超越了她体内真气和经脉的堤坝,一点点冲击着她的内腑……
“住手!”
竟然是宗越的声音,孟扶摇愕然睁开眼,想要回头看,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也无法发出任何声音,而那沛然莫御的真力还在源源不断的冲入,根本不管她是否承受得起,孟扶摇就像一个在不停被chuī的气球,渐渐鼓胀而起,难受得血脉偾张,头晕眼花,太阳xué扑扑跳动,她觉得自己只要张开嘴,吐出来的就一定不是语言,而是自己的所有内脏。
原来平白无故给你东西未必是好事啊……
“前辈请住手!”宗越的声音响在头顶,这个一向平静的毒舌男此刻声音竟然充满了急切,孟扶摇眼角只瞥见他雪白的衣角一飘,似已冲到牢门前,“前辈住手!她的功力和您相冲,不能接受您的真力!”
“那有什么关系?”老人嘎嘎的笑,“我把她原来那烂功法废去了便是。”
孟扶摇听得眼前一黑就要晕去,废了我的“破九霄”?那是我吃了无数苦,练了十三年的神功,如今要被你一朝废去?你gān脆杀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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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前辈开恩!”宗越急急道,“无需废去,只是她经脉虽经过固本,却仍旧不足以承担前辈的力道,请前辈徐图缓之!”
“缓之?拿什么来缓?我只有一天寿命了,我的心愿还得她完成,必须是她。”老人慢慢道,“谁叫她来得迟,我肯给她不错了。”
砰一声牢门被踢开,雪色衣角飘了进来,宗越进门二话不说,伸掌就按向孟扶摇的头颅。
“小辈狂妄!”老人一哼,衣袖一拂,宗越手臂一抬,铿然一响如金铁jiāo击,宗越脸色一红,再一白,渐渐变成了透明色,透明得发青。
“你有痼疾,擅动真力必减寿命,年轻人还有大把好年华,何必找死。”老人淡淡道,“让开,我要做的事,这天下无人可以阻挡。”
孟扶摇抬起眼,感激的看着宗越,用眼神示意他让开,哎,反正我就是个倒霉蛋儿,这丫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没必要耽误了你。
宗越怔怔的站着,不看孟扶摇,他笔直的身姿突然有些微微佝偻,站成了一株压了雪的松,空气极其沉静,有种犹疑和不安的气氛在缓缓流动。
良久之后,他退后一步,又一步。
孟扶摇垂下眼睫,也不看他,她怕他尴尬。
他绝不是这老人对手,离开是完全正确的选择。
“医仙之徒宗越见过前辈!”身后突然响起有人双膝重重落地的声音,“请前辈看在三十年前家师救命之恩,放过她!”
孟扶摇震一震,眼角余光瞄见一地摊开的雪色袍角,宗越跪下了?为她跪下了?
他后退,只是不想她看见他为她下跪?
这个无比骄傲的、毒舌的、气质如雪言语也如雪的洁癖严重男子,为她跪下向陌生人哀恳?为她跪倒在泥泞肮脏的牢狱地面之上?
孟扶摇心一阵阵紧缩,缩得热血上涌头晕眼花,她宁愿自己此刻炸裂而死,也不想看着宗越为她退让到这个地步,男儿膝下有huáng金,这huáng金不值得为她这个傻鸟làng费。
※※※
“你是谷一迭的弟子?”老人也有些惊讶,转目看宗越,“难怪你看出她和我真力不谐——”
“跪他个屁啊!”大喝声突然炸起,声音和人都像一枚pào弹,黑线一条直she而来,声势惊人,所经之处也起了腾腾的风,卷得所有物事都东倒西歪,人未到牢狱的门已经被罡风撞散,“吃我一杵!”
战北野到了。
老人乱糟糟的眉毛一挑,他空着的那只手虚空一弹,空气中顿时风刀咻咻,寒气四she,刷刷刷刷几声,战北野的头发立即狗啃般的被割得一段段四处飞散,黑衣上出现无数口子,他不闪不避,任那些口子绽开鲜血飞溅,来势丝毫不减,老者眉毛一皱,眼神惊异,手指连弹,每一弹战北野的身子都像被巨木撞得一顿,连撞三次连顿三次,然而一分也未曾能阻住他的冲势,他大笑冲来,金刚杵在身后抡起,砸出狂猛的风声。
“砸死你!”
老人惊异之色更浓,大笑,“现在的小辈,都是这么不知上下么?”他森然伸出手去。
一直跪在他面前的宗越突然抬头,一笑道,“是!”
他一伸手,指间一枚圆润的黑珠子,他跪得极近,手指一弹黑珠子便飞向老者大笑的嘴。
老者急忙闭嘴,那黑珠子却突然在半空碎裂炸开,化为碎末烟粉,一些落在老者衣襟上,一些飘入他鼻中。
“什么东西……阿嚏!”老者突然打了个喷嚏,手一松。
紫影一飘。
只是一个极淡的影子,淡得仿佛不像人类的影子,淡得仿佛是从那盏壁上油灯中化出来的浅浅光影,然而那影子一出现就遮没了所有的光亮,手指似玉琢,手势如拈花,递到了老者眉宇之间。
不过轻轻一指,宛如乌云遮月,风过流云,飘渺难捉而又无处不在,刹那间满室都似乎是那一个极隐约而又大光明的手势。
那老者眼神终于变了。
宗越奇毒,他不敢张嘴吐出风刀;战北野金刚杵狂猛,他必须要抽出一只手应付;而这淡淡紫影,出手yīn毒奇准更在那两人之上,攻的是他身上唯一的一个罩门。
他不得不放开按在孟扶摇头顶的手。
这松开的刹那间,三个人目光齐齐一亮,宗越飞身而起,黑珠连弹,战北野金刚杵舞出刀cha不进的光幕,直bī在老者面前,长孙无极那招本就是虚招,手一抄,已经极其快速的抄起了孟扶摇。
那老者发觉上当,霍然回首,手指一弹。
一声细微的咔嚓骨裂之声。
孟扶摇霍然回头,长孙无极却毫无所觉般飘了出去,犹自不忘低头对她一笑,道,“惹祸jīng。”
孟扶摇要笑,笑没出来又苦起脸,看起来着实滑稽。
将孟扶摇往身后一放,长孙无极对眼底涌起怒意的老者道,“前辈何苦为难我等小辈?”
“是很有几分本钱,不过,五洲大陆的小辈现在都这么嚣张吗?”老者冷然道,“我多年不涉足红尘,倒不知道现在世道这般颠倒了!”
他冷然看着几人,眼神不满中隐有欣赏和惊异,他在他们这个年纪,还达不到这等修为,纵横一世的老者心里生出淡淡寒意,却不知道在他面前这几人,本就是五洲大陆年轻一代中的顶尖人物,是概率产物而不是普及品。
“大风前辈纵横天下,您面前没有我等说话的地方。”长孙无极谦恭依旧,“只是,如果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何必一定要伤人xing命呢?”
大风!
孟扶摇惊异的瞪着面前的老者,她以为是星辉,不想却是大风,排名十qiáng者前五的五洲大陆顶级存在,早已是多年不涉红尘的传说人物,不想却在无极国华州的一个牢狱中,等了她十三年。
“什么更好的办法?”大风冷笑,“我马上要死了,我和圣灵之间的那个约定难道要被带入huáng土?我这辈子一直输在他手下,难道这样我还是要输?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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