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概极其不忿公主被rǔ,忍不住要多说几句,便道:“我们璇玑的月华锦,和另外两大名锦一样,出产极少,向来不对他国出售,便是本国,也只有皇室宗亲才偶尔得主上赐予,能这般裁成衣物使用的,也只有公主才配,你算什么东西?敢问这个?”
“哦……”孟扶摇又是长长一声,道:“买不到啊,真的除了你们皇室,谁也没见过?”
“没!”那帮主答得斩钉截铁。
佛莲突然笑了笑,道:“孟将军,你也算明白你用这锦装裹无望了,今日之事,也就这样了吧,本宫不打算处置你,但望你自己能坚持着活下去。”
她在一片齐声歌颂其大度雍容的赞语声中保持着从容微笑,接着便要收起手中璇玑图,孟扶摇突然低低一哼。
她哼声自丹田起,自舌端出,沉而有力,利剑般直达中心,别人听起来没什么,听到佛莲耳中却是霹雳般狠厉猝然,惊得她手一抖,璇玑图落地。
图落地,她眼神微变,伸手便捞,可惜她动作再快也比不得孟扶摇,几乎她刚伸出手,另一双白皙的手伸过来,指尖一拈,将那璇玑图拈在手中。
佛莲一抬眼,正遇上孟扶摇笑吟吟却杀气凌然的眼神,她将那璇玑图拈在指尖,轻轻对佛莲面门一扔,看似要将那图还给她,佛莲下意识伸手去接,那方锦布却飞快滑走,如流水覆过她的脸,再滑过她指尖,她甚至感觉到那一刻月华锦的滑润和冰凉,像一方在深渊里浸透了寒气的月亮,沉入了心底。
她的手指在半空中抓了个空,像个痉挛的手势,她突然间想到了什么,尖叫起来:
“她要毁图!她要毁图!”
众人大哗,立即有人来势虎虎的冲上来,还有人冲得过急,绊倒了宫廷御案,菜品汤水溅了一地,却因为愤怒,也忘记了请罪,直奔孟扶摇而来。
这láng崽子太过分了,撕裂他!
孟扶摇退后一步,双手扯平璇玑图,高举过头,大喝:“都他妈的别过来,谁过来我就真撕了!”
众人吃了一惊,都迟疑的停了脚步,互相看了看犹豫不决,身后佛莲的尖叫声犹自回dàng,看得出她将这图当做命根子宝贝一般心爱,真要害这图被撕了,岂不是要了她的命?
“孟扶摇,你不要欺人太甚!”天煞一个三品武官怒喝,“使诈夺图,撕毁证据,这事你也做得出来!”
“我撕图做什么?蕴娘绝品,撕一件少一件,你们不可惜我还可惜呢,”孟扶摇高举着那图,笑嘻嘻道,“乖娃,莫冲动,将军我取图,只是为了要你们都给我睁大眼睛,看清楚这图是个什么质料而已!”
众人怔了一怔,下意识抬头去看那图,那一方明huáng锦布被孟扶摇高擎手中,在满殿明烛宫灯照耀下,华光璀璨,暗影流动,在那些细密的字迹间,有一圈一圈的满月般的暗纹,似一轮轮饱满月华,若隐若现。
月华锦!
人群后的佛莲突然轻微的晃了晃,扶住了殿柱,人群中一些反应特别快的人已经开始皱眉沉思,大部分人还不解其意,此起彼伏的呼叱:“那又怎样?”
“还看什么,不刚才已经看过了吗!”
“你这厮不要想再拖延时辰,速速受死!”
“你们这些厮,真是白痴。”孟扶摇叹气,高声道,“刚才我都白问了?月华锦是什么东西?是他们璇玑独产的名贵重锦,从不对外售卖,只能皇室自己用,那么无极国太子向她下的聘礼,怎么会用月华锦?他无极太子,给别国女子下聘礼,自己国家的名锦不用,去用那个‘拒绝对外售卖的绝品月华锦’?”
她微笑问:“诸位大多有老婆,没老婆的也迟早会有老婆,敢问诸位,假如你在天煞,要娶一个太渊女子为妻,你打算以一把jīng钢锻造的好剑为聘礼,那么你是用你们天煞的乌铁去锻造该剑呢,还是千里迢迢奔到太渊,寻找太渊明铁,再带回天煞,找人锻造,再送去太渊下聘?”
众人沉默下来,仍有一部分人大声道:“那也有可能是璇玑国主赠的,太子拿去制了璇玑图再来下聘,以示对公主的爱慕和尊重。”
“哎哟,阁下真是心思细腻,想必是泡妞高手。”孟扶摇笑眯眯,“我知道,你一定是那种奔到太渊找明铁再用太渊明铁送给太渊老婆的傻帽,但是无极太子和你不同,人家是正常人,人家没你这么qiáng大的逻辑和彪悍的思维。”
她手一抖,收回璇玑图,展开一直握在手中的自己那方旧布,同样迎着光展开,大声道:“给你们看一个正常人会有的选择——世人皆知,璇玑月华锦、轩辕烟锦、无极银锦,是驰名五洲大陆的三大名锦,也是俗称的‘皇锦’,基本都是只有本国皇族才可以使用,以无极太子身份,下聘所用绣品,自然用的是代表本国的银锦——也就是你们现在看见的,和月华锦形似而神不似的这幅衣襟!”
衣襟展开,发旧的布料本不起眼,然而烛光灯光一照,那般淡紫的色泽背后,突然生出连绵的淡淡的银光,银光星星点点,如洒满苍穹的星子,闪烁跃动,瞬间提亮有些过淡的布料颜色,普通的一幅旧布,立时光华流动,优雅魅人。
无极,银锦。
立时有人联想到前几日真武大会上,身为仲裁的长孙无极穿的淡紫锦袍,那衣服就是这样,银光暗隐水波般流动,和月华锦无时无地不月华照人不同,那衣料,似乎在某些特定的角度才会显现暗银微光,低调而不奢华,和这副衣襟,完全一致。
人群安静了大半,很多人回身向佛莲看去,她脸色白如霜雪,颈项虽然昂着,梳得一根发丝都不乱的发髻上金步摇却在微微颤抖,却仍旧端端正正立着,冷笑:“便是你这写了璇玑图的衣襟是银锦,那又能证明什么?谁又能证明,无极太子的璇玑图,用的是银锦不是月华锦?太子特立独行,谁又能肯定,他不会选择别国名锦?”
“我看你才是不见huáng河心不死。”孟扶摇一笑摇头,“好吧,就算太子用的是月华锦,是你父皇赠予的,但两国jiāo往,礼物互赠之类的事儿,各国礼部和皇史馆都会有详细记载,咱们要不要去查查?你璇玑不提供,无极国是一定乐于提供的。”
不待佛莲回答,她步步紧bī,“再好吧,提供这史料一来一回的好生麻烦,咱不要那么làng费国家人力物力,就在这里现场解决,佛莲公主,据你说,你对璇玑图熟悉得天下无人能及,那么请问,璇玑图有多少解?”
“四章,一百一十五句。”佛莲立刻答,随即冷笑道:“你若能多解一句,那我服你。”
“我不需要你服,不过大抵你是必须要服的。”孟扶摇弹弹掌中璇玑图,微笑,“很不幸,是一百一十六句。”
“怎么可能!此图我jīng研十年,再无任何读法成句,你又在大放厥词,当真视这天下饱学之士无物么……”
“你又来了,”孟扶摇头痛不胜的截断她的话,“这回把全天下饱学之士都拉来做我的敌人了,你累不累,不过这可不是我说的。”
“谁?”佛莲声音都变了。
“你说呢?”孟扶摇拉长声音,斜睨她笑。
佛莲一直苍白的脸色瞬间涨红,红如鲜血,那血色突突的涌上脸,甚至溅上眼底,她用那样带血的眼神看着孟扶摇,森然的,恨毒的。
孟扶摇视若不见,将图对着殿下一扬,道:“第一百一十六句为:斜读图中第一行,第一字;第十行,第十字,第六行,中间六字,此句八字,非兵法战策,而是一个人的生辰八字!”
“戊午、乙丑、辛未、癸巳!”
她微笑着,问:“敢问佛莲公主八字几何啊?”
她问:“按年日来算,图中所示的生辰八字,和公主殿下的年纪好像不甚相符?”
她问:“公主殿下jīng研璇玑图十年,可惜,最重要的一句,怎么偏偏就没看出来呢?”
满殿静默,甚至听得见烛身上烛泪缓缓流淌的声音,空气中多了种尴尬无措的静默,冲在最前面的一些人松开了拳,一些人在无声缓缓退后,还有一些人,惶然的看看孟扶摇,再看看佛莲。
佛莲立在那里,只是这八字报出的刹那之间,这个一直拼命尊贵的、平静的、慈和的、圣洁的公主殿下,那些尊贵平静慈和圣洁统统如被那八个字引起的无声飓风给扫个gān净,连同脸上所有的表qíng,眼底所有的qíng绪,全身所有的血色,和一个人全部的jīng神气,都统统被席卷而去。
她立在那里,还是那个佛莲,却突然成了死的、僵的、冻结的、麻木的、行尸走ròu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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