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螺黛、唇脂、珠粉、深红眼线粉艳双唇青黛长眉琼脂肌肤……那些浮华艳丽的伪装在少女沾满泪水的掌中一一抹去,现出俊秀苍白的少年容颜。
唐怡光扑了过去。
扑在十二年前的阿六哥哥怀中。
他离去在芳糙连天的chūn日,一驾马车带走了她的阿六哥哥,她的故事便永远停在了最后的追逐时刻,最后那一眼,从高过两个身子的马儿上落下,眼眸倒映着千里辽阔边城荒戍里漫天漫地的chūn糙如烟。
从此后她只记得他们的落日马场,他们的小白花和大黑彪,记得小小姑娘和小小少年的嬉戏,她在他肩头看落日,看累了睡在他肩头,晚上星月升起时他抱着她回去,袍角掠过遍野的蒲莲花沾一身香气幽淡的夜露。
多年后她做了他的贵妃,坐在金宫玉阙中吃着点心想她的阿六哥哥,摄政王说了,做贵妃就还她阿六哥哥,杀掉皇后就可以和阿六哥哥在一起。
皇后很好,可是没有什么比阿六哥哥更重要。
唐怡光将自己揉在轩辕旻肩头,撕心裂肺的哭,轩辕旻抱着她,斜瞟着孟扶摇。
孟扶摇对他露齿一笑,道:“杀人者死。”
轩辕旻还在瞟她,半晌道:“你不就是不放心我么?”
他抱着唐怡光慢慢站起来,道:“如果你们能赢,我便不争,我带她离开,给我一个闲散王爷做做吧。”
孟扶摇笑:“你舍得?”
“舍得不舍得,又如何?”轩辕旻习惯xing的媚眼一撩,“你拖了东家拖西家,明为整轩辕晟,其实也为敲山震虎,否则杀一个轩辕晟,阿越自己早有成算,不用费这么多事,你存心一次解决我们两个的。”
“没办法。”孟扶摇笑眯眯,“陛下你让我很警惕,你太能忍,太能装,太有城府,娘娘我认为你是个祸害,但凡祸害,不能留。”
轩辕旻“嗤”了一声,道:“你们两个,一个牢牢渗透朝臣,一个gān脆jiāo联外境,我一个困居深宫光杆皇帝,从头到尾也就是个信息传递者和幌子,连身边使用的人都是轩辕越的,我能蹦跶个啥?”
孟扶摇默然,心想你现在是被我两人控死,但是如果到最后这个皇位宗越不做给你做,凭你丫忍了多年一朝得权的爆发劲,保不准就又是一个轩辕晟。
算你识时务。
轩辕旻抱起那个系着他脖子不松手的多啦A梦,慢悠悠晃着她,道:“也没什么啦……我最终要的,只是自由而已……”
他眯着眼,神qíng向往语气悠悠:“落日马场的糙原,明年chūn一定更漂亮了吧?那些铁线糙,樱樱红,蒲莲,紫苜蓿……红的huáng的紫的绿的开得遍野都是,天那么远,远得看不见头,扯嗓子喊一声,三座大山都跟着你嚷嚷……呵呵……真好,我受够了四面宫墙,受够了低声唱曲,受够了……受够了……”
千里马场,辽阔糙原,浸yín多年的记忆里的花香。十二年前糙原上的孩子,终将含笑跨越这黑暗宫墙,一步步走向梦中的故乡。
他便那么神qíng梦幻的和孟扶摇擦肩而过,经过她身侧时,突然头一偏,极低极低的道:“孟瀚王,你这么大手腕的要帮阿越夺位,真的只是因为害怕我得权后会加害他么?”
孟扶摇震一震,轩辕旻却已哈哈一笑,错身走开。
孟扶摇沉默下去。
有些潜藏在最深处的心事,以为只有自己明白,谁知道连轩辕旻这个局外人都清楚,何况清明在心的宗越。
她突然觉得尴尬,不想再在宗越面前呆下去,匆匆道:“我出宫透气去。”
宗越没有动,看着她逃似的消失在宫墙之外,半晌,微微浮上一抹苍凉的笑意。
那笑意是月色初升,星光却还未及亮,于是那般寂寞高远的嵌在苍穹。
……扶摇。
你用这样复杂的方式……拒绝我。
我想做闲云野鹤的游医,心事一了便可永远陪在你身侧,你却宁可将我推上那锦绣玉围的皇位,用一国的责任来束缚掉我追逐你的自由。
其实不用这么费心的。
过够了双重身份,在黑暗和光明中不断游走的复杂日子,在你面前,我只想做最简单的人。
最简单的去爱你。
哪怕你给我,最简单的拒绝。
※※※
天生的帝位cao盘手孟家大王,为了毒舌男一劳永逸的安全,很jī婆的帮他剪除摄政王羽翼,bī走轩辕旻,为帝位铺路,宗越由着她折腾,反正他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只有一件,杀轩辕晟。
轩辕晟羽翼虽除,在昆京势力却并没有全去,他掌握政权多年,处理政事一把好手,并深知兵权的重要,那么糟糕的局势下,京营三万兵还掌握在他手中,他自己府中铁卫三千,也都是真正的jīng锐。
如果说境外的大军压境还只是牵扯军力的虚张声势,昆京内的一场恶战才是真正的必不可免。
宗越采取的方式,是外松内紧,逐渐合拢。
轩辕晟控制打压国内一切地下势力,宗越便以医圣的身份在其余各国建立地下势力,他对五洲大陆皇族的治病要求来者不拒,不要诊金,只以此jiāo换他所需要的一切便利。
他手头有最严密的qíng报网,最jīng巧qiáng大的武器,人数不多却最jīng良的作战队伍——全部是幼年收养,在气候最为恶劣的穹苍北原的冰天雪地中铁血训练,药物浸yín得铜皮铁骨,同时也是第一杀手暗魅手下最大的暗杀组织,用纵横七国的暗杀,来锻炼杀人的实战经验。
正如他自己,白天一身如雪的救人,晚上一身墨染的杀人一般,那些杀手,也潜藏在最普通的人群之中,也许是一个卖花少妇,也许是一个挑馄饨挑子的老汉,花篮里一朵花便是一条人命,馄饨挑子的扁担里藏着沾满鲜血的长剑。
长期隐忍,一击必杀。
在长达两年的时间里,宗越早已将最jīng英的手下以各种方式慢慢渗透入轩辕,仅仅是去年轩辕晟庆寿,各国来庆的皇族贵宾中,就被他以私下替代的方式将自己的属下十八人带入并留在了轩辕。
让小郡主见他,本就是故意泄露,当轩辕晟将“宗越”抓走那一刻,最后的计划立即发动。
首要目标:圣宫。
在孟扶摇全力利用后宫搅起轩辕党派之争的同时,宗越的长剑,已经指向了另一个方向。他的第一件事,便是剪除轩辕晟真正的利爪和翅膀——专门为轩辕晟监视朝臣、缉拿侦查、巡察审问、以及私下镇压不听话的官员的隐秘组织。
孟扶摇奔往昆京,护国寺卖艺,在摄政王府寻找他的那半个多月,宗越已经利用那张割下的圣宫圣使的脸皮,混入了盘踞在昆京南郊的圣宫老巢,接下来的事,不过是用暗杀对付暗杀,以酷厉镇压酷厉而已。
灭了圣宫,解除百官头顶的高压威胁,才有可能和心怀旧主的旧臣宿将们搭上联系,没有顾忌的jiāo联串通。
圣宫出事,轩辕晟第一反应疑到轩辕旻,才有紧锣密鼓的选后之举,可惜他运气不好,遇上抢权专业户孟扶摇。
孟扶摇是宗越计划外的变化,他的原本打算是jiāo联百官,以文懿太子疑案弹劾摄政王及其手下重臣爪牙,按照轩辕国例,被六位三品以上官员弹劾涉及谋逆之罪者,就算不议处,也当暂时停职思过,等待大理寺和都察院彻查,宗越当然不指望轩辕晟乖乖卸权,但是只要他在众怒所指国内一片呼声中稍作让步,摆出一个闭门待勘的姿态,宗越就可以立即切断他和几位膀臂的联系,踹开他家门,砍掉他的人,再退一步讲,就算他悍然改法令,一天过也不肯思,最起码那几位重臣也得象征xing去思一思以作jiāo代,到那时,也便由得他摆弄——摄政王家里铜墙铁壁,大学士家里可未必。
都有翻云覆雨手,都有千丝万缕谋,不过现在,殊途同归,无须计较何策更佳,只等着刀进刀出。
轩辕昭宁十二年腊月二十九,摄政王急发手令,调动京营大军,镇压反水的西平郡王,并调动京城都卫,清洗反对阵营。
他也是一代枭雄,当发现敌暗我明,退让会将自己bī入死角,gān脆孤注一掷釜底抽薪。
政治在不能怀柔的时刻,只能铁血以对。
如láng似虎的京城都卫马蹄疾驰,在长街之上卷起漫天烟尘,横冲直撞恣意张扬,以森然杀气bī向昆京城,家家闭门,户户收摊,在门fèng里看着那些甲胄鲜亮的兵们,拿刀执剑,冲进那些深巷高楼的官员府邸。
然而当那些穿着军靴的脚刚刚踏入门槛一步,立刻震了震,随即便有士兵满身鲜血的倒撞出来。
那士兵撞得比冲得还快,似是被什么凶猛的力量当胸一捣,鲜血狂喷的飞出去的同时,还将身后的同伴连连撞翻,随即他身前有黑色小箭四散飞弹,每箭力道遒劲难以想象,每箭飞出,必得连穿三人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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