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喧嚣,而此处宁静独好,唯闻两个人呼吸悠长,以及剪刀剪指甲的啪嗒之声,细微却清脆,听久了反觉得富有小调般轻快活泼的韵律。
光yīn之美,尽在此刻。
孟扶摇盘坐在他身前,身侧火堆余烬微暖,烤红薯香气未散,元宝大人撑着山高的肚皮睡在两人中间,突然于这前路未测杀机四伏的一刻觉得心qíng宁适温软,像是很多很多年前,还是在前世的时候,从医院陪妈妈回来,路边遇见烤红薯的摊子,一块钱买上一个,母女俩就站在路边分吃,一边吃一边相视而笑,都觉得分享的不仅是一块甜香的红薯,还有那份冬日里的温暖,同甘共苦的心qíng,一生相伴的默契。
如今时隔十九年,她在另一个世界,再一次和人分吃烤红薯,场景时势人物一切都已隔世,那份心qíng竟有共同之处。
小剪刀“啪嗒啪嗒”,不急不慢的剪……她又有些走神,想很多年前,小时候是妈妈给她剪指甲,妈妈生病后是她剪,那时侯再也没想过,很多年后的异世,会有一个从未执过贱役的尊贵男子,在这样火色照耀的夜晚,安静而温柔的替她剪指甲。
听得那人沉静而缓慢的道:“扶摇,我希望能在每个冬天和你一起烤红薯,然后剪掉你长得过长的指甲。”
孟扶摇无声叹息,拍拍他的手,站起身道:“我还是觉得,现在陪我一起打架更现实些,走。”
两人跃上墙头,俯视下方,先看见火光跃动里,因为驿馆住不下而被凤净睿分散了安排住在城内的三千护卫正在往驿馆赶,接着便见“忧急奔来”的本地兵丁,以极其高的效率冲出府衙,举着火把出现在三千骑赶往驿馆的各条道路上,看似同一方向积极救援,实则上却堵住了骑兵的路,边境小城,街巷狭窄,给这些人乱糟糟的一堵,骑兵根本无法前行。
孟扶摇抱胸冷笑,低头唤赶来的铁成,道:“去联络纪羽,让他们按以前黑风骑的老办法,化整为零,分散从璇玑各路去京城彤城,四月初在那里和我汇合。”
铁成领命而去,孟扶摇看着围得密不透风的驿馆,四下火光里闪耀着铁器森寒的冷光,一声声高呼“为我兄弟报仇”呼声如làng,忍不住冷笑道:“绿林好汉,居然连军制弓弩也有?勾结到这个程度,璇玑国乱,当真无可收拾了。”
长孙无极却道:“长天帮帮主,听说当年也是险些排入十qiáng者的人物,不是庸手,你要小心。”
孟扶摇低头看见驿馆正门处,人群里一个秃顶红袍老者,太阳xué高高鼓起,神完气足双目jīng光四she,正在指挥进攻驿馆,顿时兴致大起,抬腿就奔了出去。
她一奔就是一条黛色的粗直的线,瞬间在夜色中画出呼啸的风,四面腾起的火焰被她周身猛烈的罡气bī得齐齐向后一撤,呼啦一声全部迫停在驿馆正门围墙之上,对她攒she的弓弩弩箭全部擦着她的衣襟she歪,夺夺夺夺都钉在门上,本就烧得苏软的正门被这突然猛力一烧一钉,门板轰然倒下,烟尘木屑四溅砸着了几个攻门最积极的长天帮属下,顿时一场头破血流。
这惊人的声势惊得正在冲天呐喊的长天帮众都怔了怔,一怔之间孟扶摇人在前方火向后退,刀锋一般从苍青衣着围拢在一起的长天帮众中间穿过,如一柄黛色长刀刹那剖开苍青色巨蛇的背脊,所经之处,人体横飞鲜血四溅,惨呼声迅速压过了报仇的呐喊声。
孟扶摇所冲的方向直对着长天帮的帮主,那老者见这声威也不禁抖了抖眉,步子一撤手一挥,身前铿然声响,嚓嚓嚓嚓刀光连闪,瞬间架出十八柄长刀,生生结成无坚不摧的刀阵。
那刀光特别雪亮,十八道亮弧在十八人阵中以一种奇异的韵律飞快抖动,雪光如剑纵横四she,再反she火光越发刺目眼花,四面的人都忍不住举袖掩目,一霎间什么都看不清。
秃顶老者在十八刀阵后,衣袖一捋双掌粗厚血红,很明显练的是毒掌,他冷笑着注视着孟扶摇,等着她迎上刺目刀光闭眼那一刹——这是异人传授的光阵,辅以他的无影无踪的毒掌更加非凡,已经有无数纵横天下的顶级高手死在他这一招下,他相信这个以区区十八岁之龄便跻身十qiáng者的女子,一样也不能例外。
孟扶摇却突然在半空中一扭身。
她冲得那般剧烈,任谁也觉得无法克服那般猛烈的惯xing,然而孟扶摇偏偏就那么轻轻松松,游鱼在水中一转般转了过去,抬脚便将一个冲上来的长天帮众踢了过去,刀光霍然大亮,“啊”一声惨叫那人已经被串在刀尖上。
刀阵众人一怔,随即训练有素又是一阵抖动,尸体便被抖下,然而孟扶摇绝不停歇,刹那间半空中连踢十数脚,苍青色的长天帮众被她踢皮球般的一个个快如闪电的踢向刀锋,想逃逃不了想躲躲不掉,一个接一个穿在刀阵之上,刀阵来不及抖落便串了一团血蚂蚱,孟扶摇却已飞身而起,踩着刀尖上的尸体踮脚,越过刀阵直扑长天帮主。
那老者冷哼一声,蓄势已久的血掌一亮,大喝:“今日你位置换我来坐!”
他蓄足十二分真力,雄浑无伦的一掌横劈而出,周围数丈之内顿起腥风!
孟扶摇却突然不见了。
她轻轻巧巧一个翻身便翻过了长天帮主头顶,长天帮主一转眼见失她身影,倒也并不慌乱,应变极快便是一掌后翻,同样威势凶猛腥风四起,他竟然两掌功力,完全等同,正击反击,一般灵活!
然而便是后翻应对孟扶摇的那一刻。
他突然觉得前面好像有个人影飘了飘。
那种眼角余光瞟见人影的感觉很奇异很虚幻,对方那刹间给他的感觉不像真实存在,倒像是只是火光迷眼生出的幻影,事实上他的前面还有刀阵挡着,孟扶摇也翻到了他身后,这个时候他的前面,应该什么人都不会有。
然而纵横璇玑几十年身经百战的老帮主还是觉得不对,立刻一抬掌,另一只手也试图迎上。
可惜还是迟了那么一步。
一只手突然轻轻递了上来,一抬手便虚虚一拢,四面流动的风便似突然粘稠的定住,连带阻住了他迸出的血掌。
长天帮主的攻势略路一僵。
身后,孟扶摇头也不回,立即反手一个穿拳!
拳出如穿,崩你心肝!
“砰——”
四面喧闹声中,只有长天帮主听见了那声沉闷而绝望的碎裂声响,那声响如长天坍塌大地陷裂,全部的血ròu内脏连同意识刹那间全部被震碎埋葬,他听见周身的血液在突突奔流,因为五脏六腑经脉心脏的粉碎而失去管束,欢快在体内以前所未有的无拘力度飞腾,然而这也是一生里最后的近乎狂欢和奢侈的欢快,宛如盛宴将散之前最后的一舞,然后,黑暗降临,星火全灭。
他连一声呼喊都没喊出,也没来得及喷出一口血,便沉重而无望的倒了下去。
一生里最后一个念头是:前面那个……是谁?
前面那个,是长孙无极。
很懒很不喜欢打架的太子殿下,懒洋洋附在孟大王身后,一抹轻絮般飘啊飘,孟大王翻出去的时候,懒洋洋的棉絮就被翻落下来,正好很不厚道的杵在长天帮主面前。
都被杵在那个位置了,他老人家只好多少动动手。
本来就算靠刀阵都未必是孟扶摇对手的长天帮主,哪里经得起两大腹黑高手无耻的前后夹击,不过是死和死得更快的区别而已。
一招!
长天帮主死!
在惊呆了的长天帮众眼里,他们只看见孟扶摇无比凶猛的冲了过去,眨眼间踢出几十人串上刀阵之锋,却在冲到老帮主面前时突然一个倒翻,然后好像又有抹淡紫的影子飘了一下?然后孟扶摇一拳。
人就死了。
纵横璇玑从无败绩,多年前和十qiáng者都险些拼胜的老帮主,竟然死得这么容易简单?
向来没有什么比仰之弥高的偶像被摧毁更容易令人崩溃,长天帮众一刹间大多停了手,开始骇然后退,几位副帮主和大头领飞掠了过来,却也不敢靠近,犹豫着互望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见了机遇——帮主已死,马上又是新一轮的权力争夺,保存各人名下实力要紧。
“退!”半晌一名副帮主低喝,长天帮众立即开始撤刀后退。
孟扶摇这下急了,靠,你们退了我们怎么“失踪”啊?这下不是玩不成了?眼看着长天帮不仅不为帮主报仇,反而开始有序撤退,而不远处本地兵卒也终于“赶到”,孟扶摇傻愣半晌,突然挥舞着双手追出去,一个猛子扎入人群:“啊啊……杀我吧杀我吧,啊啊啊我没带武器啊……”眼看没人理她,赶紧砰的打倒一个抢了帽子,再砰的拎住一个剥了袍子……一路混在急急撤退的数千长天帮众之中,一窜一窜窜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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