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雅兰珠那里自然没有动静,孟扶摇给她的宝贝再多,也不可能把一个死人给治活。
康啜傲然微笑,在一地红光中谨慎缓慢的前行,孟扶摇很想一个劈空掌将之劈倒,但是现在劈倒他又怎样?劈倒他便等于昭告天下雅兰珠在弄鬼,等于输。
不过实在不成,也只有这样了,总比让他治好那病人,让珠珠尴尬的好,孟扶摇衣袖一卷,已经准备发出暗劲将那混账击倒。
身侧突然有人走上一步。
“好呀!”
全场突然欢声雷动,欢呼自然是给康啜的——那病人在康啜即将掀开帐幕时,终于坐起,用枯瘦的手指缓缓去揭帐幕。
帐幕开了一线,露出病人满是死色的青灰的脸庞,那病容真真切切,是个人都能看出他濒临垂死,因此他掀开帘幕的动作越发神奇至令人震惊。
震耳yù聋的欢呼声里,对雅兰珠的讥嘲也铺天盖地的扑过来。
雅兰珠背对着人群,站着不动,孟扶摇凝视着她娇小清瘦一动不动的背影,突然觉得心酸。
这孩子,承受了多少不该她承受的东西?还要继续承受多久?
那帘幕缓缓掀开,那病人在康啜得意的目光中缓缓抬起头来。
他最先看见康啜的脸,对他露出感激的笑容,随即不知怎的,目光突然一飘。
病人的模糊的视线里,除了仅近在咫尺的人,其余人的脸和目光自然都是模糊的,却有一双目光,像是古墙之上刷去灰尘的浮雕,十分鲜明的跳出来,浮在那些混沌而模糊的背景里。
他不由自主的掉开眼睛,看向那双眼睛。
那目光黝黑深邃,宛如千仞深渊,遥遥不见底,令人看一眼,便觉得自己堕入渊中,挣扎不得出。
他觉得自己掉了进去,不住坠落、坠落、坠向那片黑暗的无尽的沉渊。
随即就在那永恒深处,一点星火突然诡异飘摇,无声升起,不断漂游,旋转,升腾,直至在他脑海之中,霍然炸开!
轰!
碎裂。
不知道哪里铿然一声巨响,满天满地炸出灵魂的碎片和璀璨的星花。
炸碎了刚刚被治疗术勉qiáng凝聚起来的最后的jīng神。
当年,修炼“破九霄”,历经十年艰苦武学磨练的孟扶摇,也曾在这样的星花之中踉跄后退,何况濒临垂死,只是勉qiáng回光返照拼凑起一点jīng神的没有武功的病人?
本就没可能完全治好,不过是用治疗术暂且拔一拔他的jīng神,如今这点好容易拔出来的jīng神,也被惑心幽瞳摧毁。
那病人一张脸刚刚在帐幕中露出一半,康啜的笑容刚刚浮现在嘴角,四面的欢呼声刚刚飚到最高点。
他突然松手,松开帐幕。
帐幕合拢。
帐幕后那个影子直直的倒下去,撞在木板担架之上,闷闷的砰一声。
随即一口黑血喷出,抽搐几下,不动了。
他死了。
这一声不算响亮,却将响亮的欢呼声刹那压下,众人的呼声冲在口边突然失了声,犹自保持着张大嘴的欢喜惊讶佩服震惊神qíng。
四面广场,万人张嘴,诡异无声。
一片寂静里,云痕无声的退后一步。
刚才那一刻,他用了自己很久没有用过的“惑心幽瞳”。
这门绝技是他的第一个师傅教他的,那是一个出身黑道的顶级人物,当年遭受白道围攻追杀之中,被云痕无意搭救,便教了他这门绝技和剑法,使他早早成名,远超云家诸子,但幽瞳绝技他却用得很少,这是杀人术,但是却又不能真正置qiáng者于死地,用不好反而会伤着自己。
初遇扶摇,他用过。
玄元山上她一脸丑妆,遇上他的幽瞳被激得踉跄后退,那一刻她认出幽瞳,眼神震惊而憎恶。
那震惊和憎恶,在很久之后回想起来还让他自惭形秽,扶摇如此坦dàng光明,他竟然在她面前展露了如此暗昧的武功,从此之后他发誓不再使用幽瞳,只是加倍的苦练剑法,他想要能和她并行,却绝不用邪道之术来玷污她的gān净。
然而今日,他再次用了这门武功,并且一用便致人于死。
只因为不想看见她失望或自责,不想看见那明亮的眼眸因焦急而蒙上淡淡血丝。
云痕敛了眼眸,抿着唇无声退开,孟扶摇感激的望望他,用眼神表示感谢,随即立即转头,在一片凝固了的寂静中大声笑。
“啊哈,真神奇啊真神奇,只听说过治病治活的,或者治死的,没听说过先治活再治死的,宰相大人,您的治疗术,真是特别啊特别。”
康啜脸色十分难看,治疗术半途失效,比没有效果还要糟糕,因为那意味着施术者用的是聚气邪法,邪法续气使人回光返照,但那只是将残余的jīng神透支而已,不是真正的怯病疗伤的治疗术,在场的很多都是行家,哪里会不懂?这下可真是偷jī不着蚀把米了。
他皱起眉,心中有淡淡的疑惑,自己为了保证雅兰珠不能治好病人,确实选的是最恶最重绝无生机的病人,但是以自己的功力,就算以聚魂之法振作jīng神,应该也能维持上最起码半个时辰,怎么会这么半途跌落,当场让自己下不了台?
孟扶摇毫不留qíng的大肆嘲笑他听在耳中,难堪之下却发作不得,几个仲裁面面相觑,看看两边病人都死了,商量半晌道:“公主和宰相都未能救活病者,第一场,平。”
话音刚落孟扶摇立即冷笑一声,笑得几个仲裁十分尴尬,毋庸置疑,他们的判决已经偏袒了康啜,使用邪法冒充治疗术,本应该判输才是。
孟扶摇越想越不甘,想想刚才雅兰珠孤零零站在场中的背影,忍不住便一股邪火在心中拱啊拱,刚要说话,却见长孙无极突然对她笑了笑。
那笑容没来由的令她安心,知道长孙无极定然对下一场有所控制,忍不住也翘起嘴角,对他目光亮亮的笑笑。
第二场,意念控制术。
地面上铺开地毡,雅兰珠和康啜对面盘膝而坐,意念控制比试一向简单,两个人各逞其能,谁能控制住谁,谁就是赢家,这是不见刀光剑影的凶险,以往比试中,被bī疯bī死的大有人在。
两人各自的支持者站在各人身后,康啜身后一大帮,雅兰珠身后只有稀稀拉拉孟扶摇几人,形成鲜明的不对等的对比。
雅兰珠却笑得很开心,坐过去的时候给了孟扶摇一个灿烂而感激的笑容。
她画一个大大的圆,将身后这寥寥几人都拢了进去,然后往心上一按。
她嘴角笑容的弧度完满,笑意如这夜星光璀璨。
孟扶摇也对她笑笑,催促她坐过去,雅兰珠刚刚背过身,她的笑容就落下来了。
她是在帮珠珠吗?
珠珠真的适合做女王吗?
是的,她需要,她必须背负救出王族的责任,发羌王族现在只有她一个自由人了,她不做谁做?她不努力谁努力?便是珠珠自己,也觉得必须要挺身而出吧?
然而她为什么突然觉得,对珠珠最好的,并不是抢回权柄,而是痛痛快快的继续做自由而快乐的雅兰珠呢?
孟扶摇叹口气,压下心中突然泛起的奇怪的感觉关注斗法,随即她眉毛便又竖起来了。
雅兰珠刚坐下,还没坐稳,康啜便突然道:“王后很想你。”
他的声音低沉,声音不像是从喉咙中发出倒像是从胸腔里bī出,一字字含糊却又分明,一字字都带着回旋的尾音和钉子般的力度。
雅兰珠身子颤了颤。
孟扶摇一句“卑鄙!”险些冲口而出。
这混账,趁珠珠还没准备好便偷袭,第一句还是这么要命的一句。
珠珠刚刚得知母亲的死讯,这正是她心神最弱的楔入点,康啜这一问,她立刻便会被打乱心神!
雅兰珠果然立即被趁虚而入。
她茫然的看着虚空,眼圈慢慢红了,喃喃道:“母后……”
“你想对王后说什么?”康啜盯着她的眼睛,慢慢道,“你们已经有一年没见了,她想听你说话。”
“母后……”雅兰珠晃了晃身子,“……我错了……”
这一声她说得极低,却极哀痛,少女的声音低低弱弱自广场上传开来,再不复往日张扬灿烂,像一朵落花缓缓飘离枝头,凄凉而无奈,听得人心中一紧,广场上嘈嘈切切的声音渐渐隐去,人们凝神听过来。
孟扶摇也晃了晃,珠珠说她错了,这孩子……这孩子是指什么错了?这个从来都坚持自己,从来都和她一样喜欢一路向前的明朗的孩子,为什么会说自己错了?
“哪里错了?”康啜不肯放松,一句盯着一句。
“……我不该丢下你,丢下你们……”雅兰珠望着虚空中的母亲,轻轻道,“……那天我跑出来,您其实知道的,宫门外的那个包袱,是您留给我的……我……我当时对着您的寝宫磕头了……您知道么?……隔半个月是您的寿辰,我……我提前给您磕头……是我不孝……我不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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