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卫简怀淡然又喝了一杯。
叶宝葭说不出话来,算了,他高兴就好。
“怎么不说话了?”卫简怀一连喝了几杯,斜睨着她,“是在心里替谢爱卿打抱不平吗?”
“怎么会,”叶宝葭柔柔地笑了笑,“陛下是天子,说什么便是什么。”
卫简怀笑了笑,忽然便不出声了,目光温柔地落在她的脸上。
叶宝葭怔了怔,轻声道:“陛下怎么这样看我?我脸上长了花了吗?”
“宝葭,”卫简怀的声音氤氲,仿佛染上了一层薄醺,带着几分缠绵,几分期盼,“可不管谢爱卿做了什么,只要她能开口对朕说了,朕便什么都不怪她了。”
第70章 田huáng冻印(十三)
这一刹那,叶宝葭猛地有种错觉,仿佛卫简怀早已dòng穿了她的身体,看到了她曾经是谢隽chūn的魂魄;她张了张嘴,几乎有种冲动,想把一切和盘托出。
可那怎么可能?
谁能想到这世上居然会有这么离奇的换魂之事,将她一个年方十五的柔弱女子和曾经的中书令大人联系在一起?
若是她坦诚了,卫简怀会不会信?又该如何解释这些日子来的欺瞒?原本两人之间的关系单纯,若是横cha了谢隽chūn一脚,卫简怀会如何看待她?会不会视她为怪胎异物?
前尘往事,既然已经烟消云散,又有什么必要再去提起平添风波?
更重要的是,谢隽chūn的魂魄,仿佛便是遮盖她的最后一层薄纱,若是将这层纱扯去了,只怕从此她将在卫简怀面前无所遁形、赤luǒluǒ地失去了最后一层屏障,从此和众多爱慕卫简怀的女子一般,任凭卫简怀予取予求。
就这么一迟疑,到了嘴边的话便又咽了下去。
“陛下还是少喝两杯,”她委婉地劝道,“谢大人已经不在了,她在天之灵,必定不愿见陛下如此神伤。”
卫简怀的目光滞了滞,忽然便大笑了起来,那笑声响彻云霄,山雀从树林中惊起,扑棱棱地飞向碧空。
胸口的刺痛无处排解,他抓起酒壶“咕嘟嘟”一口气灌了半壶,又随手抓过一把筷子刚要发力,耳边传来了叶宝葭的一声轻呼。
手中筷子略略一偏,朝着山雀迅疾而去却失了准头,从半空中落下几根鸟毛,山雀瞬息之间不见了踪影。
看着叶宝葭泛白的脸,他一下子泄了气。
“宝葭,你这可说错了,”酒意上涌,他笑得有些凄凉,“谢爱卿她一定心里畅快得很,朕从前在她面前趾高气扬的,这下可遭了报应了。”
叶宝葭瞠目结舌,这是从何说起?
卫简怀不再说话,自顾自喝着酒,叶宝葭心中担忧,只好从供品中分了些菜过来,劝着他一起用了点,以免空腹喝酒伤了身子。
到了后来,卫简怀有些半醉了,靠在了供桌上斜睨着叶宝葭,朝着她招了招手:“过来。”
叶宝葭暗暗叫苦,抬手想去拉他起来:“陛下醉了,还是快些回宫去吧。”
“我不回去,”卫简怀蛮横地一拽,叶宝葭直接跌入了他的怀里,腰上被硌了一下。
叶宝葭皱了皱眉头,抬手去摸,指尖碰到了一方硬石。
卫简怀将它用力一拽,“啪”的一下放在了供桌上,笑嘻嘻地道:“你猜,这是什么?”
叶宝葭定睛一瞧,只见那是挂在卫简怀腰间的一方田huáng冻印,上面雕着四海云纹,看上去有些眼熟。她拿起来瞧了瞧,猛然想了起来,这是谢隽chūn和卫简怀重逢后替卫简怀刻的印章。
四海升平。
当时谢隽chūn祈愿卫简怀能大仇得报、重掌帝位,从而让北周四海升平。
叶宝葭心中五味陈杂,这样拙劣的印章,卫简怀居然还留着,今日祭拜谢隽chūn特意带了过来。
“谢隽chūn送朕的。”卫简怀直呼其名,把那印章在手上摩挲了片刻,忽然狠狠地便朝地上扔了过去。
印章砸在了地上,滚了几滚才停住了,碎了个角。
叶宝葭倒吸了一口凉气,掩住了嘴,怔怔地看着那印章,心中一阵刺痛。
“扔了,统统扔了,”卫简怀大发脾气,“骗子,还骗朕说要陪朕看这四海升平。”
叶宝葭抬眼看着卫简怀,眼中泪光盈盈。
“你说,你会不会和谢隽chūn一样骗朕?”卫简怀迎视着她的目光,眼神迷离。
叶宝葭摇了摇头。
卫简怀轻呵了一声,笑了起来,那笑意却未及眼底:“那宝葭发个誓给朕听听?”
叶宝葭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
“来,跟着朕说,”卫简怀低低地道,“皇天在上,厚土在下,今日我叶宝葭起誓。”
叶宝葭的双唇颤了颤,困难地跟着念道:“我叶宝葭起誓。”
“今生今世,对丈夫卫简怀坦诚以待。”
“今生今世……对丈夫卫简怀坦诚以待……”
“若有半句欺瞒。”
“若有……半句欺瞒……”
卫简怀顿了顿,拿起酒杯来喝了一口,怔怔地盯着叶宝葭,一时之间,四周悄寂无声,只有山风掠过。
叶宝葭心一横,也拿起酒杯来一饮而尽。
怕什么。
那都是上辈子的事了,这辈子,她从未对卫简怀有过什么欺瞒。
“若有半句欺瞒,教我万箭——”
唇一下子便被堵住了,酒气扑面而来。
卫简怀的动作粗鲁而热烈,呼吸瞬息之间便被掠夺。
嘴角一阵痛意袭来,叶宝葭指尖一紧,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卫简怀滞了滞,粗鲁的动作一缓,渐渐轻缓。
唇被轻轻摩挲,舌尖温柔地按抚着被咬破的地方,仿佛那是需要被妥帖收藏的稀世珍宝。
叶宝葭有些晕眩,紧紧地攀附着卫简怀的肩膀,任凭自己在那温柔中沉沦。
不知道过了多久,卫简怀才松开了她的唇,哑声道:“和你开玩笑呢,发什么誓,朕不信那个。”
那方田huáng冻印,卫简怀临走前终究还是没舍得,半醉了也不忘捡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入了袋中。
回程的路上,酒劲上涌,卫简怀一路从北山峰睡到了皇宫。
下了车辇,李德要扶他去正清宫,他踹了李德一脚,醉醺醺地喝道:“大胆,你这是要离间朕和皇后吗?”
也不知道是谁这两天硬生生地要宿在正清宫的,他提一句皇后便翻脸。
李德腹诽不已。
陛下发起酒疯来很是特别,不吵也不闹,就是只认得皇后,别的人靠近一概被他踹。
叶宝葭只得将人扶进了毓宁宫,喝醉酒的人身子特别沉,可怜她这样一个娇弱的女子,扶了几步便气喘吁吁,倒被卫简怀一把掐在了腋下,在一众宫女的惊呼声中踉踉跄跄地进了寝宫。
脱衣擦身、灌醒酒汤,折腾出了一身汗,叶宝葭才将人哄上了chuáng。
她起身刚要去拿东西,手忽然被拉住了,躺在chuáng上的卫简怀双目紧闭,却将她的手掌紧扣,口中也不知道喃喃些什么。
凑过去听了片刻,才听出来他叫着她的名字:“宝葭……不许走……”
叶宝葭无奈地在chuáng边坐了下来,盯着chuáng上的人看了良久。
那张俊朗的脸上眉头紧皱,有着清醒时没有的孩子气。
一丝柔qíng在心底泛起,她qíng不自禁地俯下身来,在那张脸庞上亲了一下。
卫简怀不耐烦地拿手揉了揉脸,轻唔了一声侧过身去,却不忘将她的手按在胸前。
叶宝葭在他身侧和衣躺了下来,靠着那具宽厚有力的身躯,渐渐进入了梦乡。
一早醒来,四目相对。
两人一时都有些尴尬。
叶宝葭迅速地抽回了自己的手:“陛下醒了?我替你更衣。”
宫女们手捧朝服鱼贯而入,卫简怀轻咳了一声,坐了起来:“昨日朕喝醉了?没吵到你吧。”
“陛下你说呢?”叶宝葭瞟了他一眼,揉了揉胳膊。昨晚胳膊被一直拽着,害得她只能维持着一个姿势,这半边都麻了。
卫简怀尴尬地道:“谢爱卿诚不欺我,贪杯误事,朕再也不喝酒了。”
“小酌怡qíng,大醉伤身,陛下日后节制些便好。”叶宝葭取过衣服替卫简怀更衣。
等换好了朝服,卫简怀大步朝外走去,走到门口停了下来,闷声道:“上回这里吃的一道玫瑰羹很是不错。”
叶宝葭怔了一下,柔顺地应道:“是,我让琉紫晚膳备上。”
自然而然,卫简怀从这一日恢复了在毓宁宫用膳、留宿的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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