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孟廷辉再有准备,在听见这话时也是小惊了一下,怔然注目于岳临夕的脸上,久而未言。
岳临夕抬头道:“眼下事未俱备,待国主移驾至建康路舒州,候我人马复据三路要寨后,必会为国主行称帝登基之典。”
孟廷辉默然良久,忽而笑了下。
称帝?
是没料到这些中宛遗臣们会如此迫不及待且胸有成竹,就好像这北三路、甚至是更多的疆土已为他们全部掌据了一般。
她未答岳临夕的话,转头又去看赵回,道:“我出京前听尹清道,倘是中宛得以复国,便割所占疆土三分之一与北戬,可有此事?”
赵回点头,“正是。”
她这才转眸望向岳临夕,冷笑道:“起兵是你们筹谋的,与北戬之约是你们定的,何时称帝也是你们说了算,那还要我来做什么?横竖不过一个帝位,你们当中势必有肱股之辈可以胜任,说不定还有不少人已经觊觎此位许久。”
岳临夕一哑,不曾料到她会是如此反应,思虑片刻才道:“中宛亡国凡二十七年,故地诸路遗臣子民无不企盼得以复国,暗中筹策多年无所举动,是以无人可聚万民归心。今知皇嗣尚存于世,我等乃敢举兵,行此复国大计,惟望国主能以皇嗣之身召故地遗民于麾下,此帝位非皇嗣真脉不能与占,而今既得国主,则往后复国大事敬由国主定夺,我等亦唯国主马首是瞻。”
孟廷辉略略一牵唇,神色似是有些满意,冲赵回道:“之前所约,可曾立过盟书?”
赵回看了岳临夕一眼,方皱眉道:“不曾。”
“那便不作数。”孟廷辉语气gān脆,丝毫不留余地:“北戬眼下虽助我复国,然一旦占得己利,安知不会反目侵我疆域?”
赵回乍然作怒,“我北戬此番出重兵南下犯境,难不成都是白白费力流血?!”
她轻轻地笑,“赵将军莫急,我话还没说完。眼下北三路多有为我大军所制之势,再加北戬压境数万大军,复我中宛故地诸路不在话下。然你我既已举兵,又岂能不图所进?若依我见,除复我故地之外,还当趁势再多占数十州疆土,如此方能解我亡国破家之仇。北戬大军倘肯与我同进同退,则多占之疆二军各得一半,如何?”
赵回沉着脸,“此事我做不得主,须得往报京中,由我北戬皇帝陛下裁断。”
“无碍。”她低眼,“我时间多得很,可以等。”
赵回脸上却泛起疑色,“我又怎知你是一心一意要与北戬共进退?倘是你眼下说些虚qíng假意的话骗我,将来又该如何?”
孟廷辉目光微躁,“为表我之诚意,更为让赵将军信我,不如我让金峡关外的大平守军退后三十里,还金峡关口与北戬大军,赵将军以为如何?”
赵回一惊,“你安有如此大的能耐?”
她眼神无羁,出口更狂:“我自有我的能耐,赵将军又何须多言?倘是再有疑言,莫怪我翻脸不gān了。”
赵回喉梗,只皱着眉盯住她。
岳临夕也有些迟疑,道:“大平禁军历来骁悍,倘是我军再犯除北地之外的诸路州县,恐会不利。”
孟廷辉瞥他道:“大平禁军的事儿,此处岂会还有人比我更清楚?先前北面三路之所以裁军减员,便是因为营寨散多难防,各军兵员惰怠不堪,除少数几个州府大营之外,大平禁军早已不比从前。”
她又挑眉冲赵回道:“大平新帝如何更不须我多言,赵将军当初亦是亲眼看见了的。彼不善战筹略,多年来不过是靠那些枢府老将们帮持罢了。倘是北地连败,大平新帝定会厌战,或许将来不须你我二军攻伐利战,彼亦会割地求和矣。”
赵回脸色愈发黑沉,复疑道:“你与大平皇帝不是……”
孟廷辉不耐烦地打断他,冷谑道:“我孟廷辉在大平朝中有着什么样的名声,不需我与将军详说罢?我自幼孤苦无依,此生一重高官显位,二重金银钱帛,这些年来在朝所图不过此二事。至于大平皇帝,我既知亡国破家之仇乃拜其父王所赐,十余年来凄苦无靠之恨又岂会轻易就泯?我与他之间本非真爱,从此往后更是只留恨意,不存旧qíng。”
章一四一 大jian(下)
这话说完,她便轻轻垂眼,冷笑道:“事已成此,我多说亦无用。只是父母冤亡之仇,我不会不报。倘是将军尚知人qíng冷暖,便不该再疑我丝毫。”
赵回有些动容,道:“是我冒犯了。”他看一眼岳临夕,又道:“倘是大平守军果真退让金峡关与我北戬,我必修书往复朝中,提请二军侵地分疆之议。”
孟廷辉问岳临夕道:“你们原打算何时将我送往舒州?又要从哪条路往南?”
岳临夕立刻道:“原计于待国主抵赴北戬大营之后便即刻动身。因临淮路有韩澎之部阻道、cháo安北面大平禁军数众,所以仍旧打算从建康路锐州直接南下。”
她一撇嘴,似是讽刺道:“建康路?狄念在汾州的宣抚司你们倒是不怕!大平禁军调往建康路剿寇之部何止数万,倘从建康路南下,你有把握不出意外?”
岳临夕皱眉,“国主之意是?”
孟廷辉拢了拢袖口,好整以暇道:“韩澎之部已经退守梓州,临淮路禁军不足以惧,便从睴州向南,绕道向西入建康,再去舒州。”
“便听国主吩咐。”岳临夕稍稍一想,就应了下来。
她又看向赵回,道:“未防生变,我不可久留于此地。待金峡关外大平禁军退守三十里,我便出关向睴州,还望赵将军言而有信,拜表朝中请议你我之计,到时倘有盟书之约,直接发往舒州即可。”
赵回正色道:“一定。”
她又轻轻敛眉,“事既议妥,我也想歇歇了。”
赵回忙叫人来带她去简帐内休息,岳临夕见状,也跟在她身后走了出去,yù护她周全。
孟廷辉放眼一扫,不见huáng波人影,料想其是先被人带到简帐那边去了,足下步子不禁快了些。
岳临夕大步走在她身侧,眉目在斜阳金辉下散着淡淡的光。
她斜瞄他一眼,不冷不热地道:“你与尹清看起来皆是风雅之人,但做起这些沾血之事来竟也是毫不犹豫。”
岳临夕额上轻现皱纹,看她道:“倘能复我中宛故国,纵有千险万阻亦不辞。”
孟廷辉听后步子放缓了些,许久才微冷道:“是。倘能复国,纵是死伤万千、民血涂原又有何虑?”
岳临夕只当她出言狠戾,不由道:“从前不知国主手段如此雷霆决绝,今见国主裁事果决,毫不见女子心xing,实让臣感佩万分。”
她却不再理会他,一径往前走去。
待到简帐外,果见huáng波等她等得焦急,一见她就疾声道:“大人!”
孟廷辉令岳临夕退下,冲huáng波压低了声音道:“你随我进来。”
huáng波见她神qíng凝肃,像是有何机紧要事,便利落闪身入内,挑眉看她,待她发话。
她轻轻道:“我疑北戬此番有诈,所以有事付你。”
huáng波脸色一凛,“他们岂是对大人不利?”
孟廷辉摇了摇头,道:“于我无碍。此次我奉上谕来此与北戬佯作议和之状,意在拖缓北事二、三月,待国中寇祸平止再图北戬。然今日北戬于增岁一事毫不迟疑,我恐其别有它图,北戬关内兵马虽少,然或有伏军藏于东西两面,而我大军主力屯于金峡关外,虽能一时扼其喉舌,但为长久计却不利于战。眼下北戬待我甚厚,实是诡异,只怕也是借这议和之机拖滞我大军在此,倘是其真有伏军自外包抄奇袭,我军必会失利;且狄将军负伤未好,不可督军奔袭久战,与其令我大军仍屯于金峡关外,不如暂退三十里,沿境扎营,如此也好与我北境营寨互为所通,不至于过为被动。”
huáng波一听就恼了,“北戬若果真另存二心,大人此番千里之行不就白费了么!”
她眉目淡然,“我倒没什么要紧的,倘是关外大军遭险,那才是大祸。当此之际,万事皆得以防为上,你今夜便回关外亲见狄将军,将我所言告知与他,请他务必率军暂退三十里,再图后计。”
“不成,”huáng波语气斩钉截铁,“我断不能留孟大人一人在这儿!”
孟廷辉抿唇道:“我知你甚是担心我的安危,但北戬今日听我之言方拜表朝中,请议每年增岁至百万贯之事,倘是我眼下就走,安能不叫赵回生疑?你可还记得当初在营中你答应了我什么?”
huáng波脸一垮,“大人……”
52书库推荐浏览: 行烟烟 古代言情 宫斗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