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姐的事,祖母觉得就只是萧氏一人所为吗?”明乐问道,目光清亮直视老夫人嘴角泛起的一丝苦笑。
老夫人眼中飞快的闪过一丝诧异的qíng绪,但她掩饰的极好,不过一瞬已经移开视线道,“纵然她是为了四丫头——”
易明真到底是易家的血脉,虽然不喜欢二房嫡出那两个孙女的xing子,但老夫人在心里仍是不愿意看到明乐与他们自相残杀。
“祖母!”明乐打断她的话,“易明真是什么xing子您比我清楚,她们之所以容不下五姐的理由无需我多言,那件事不只是萧氏为了自己是女儿筹谋,而是她们母女合谋,联合了平阳侯的人一起做下的。当年孙氏跟你说,五姐是因为和彭岩之间的丑事败露羞愧自缢的,这个理由想必您也是不信的,而有些事我一直没有告诉过您,其实五姐死的那一日,我就在当场,是我亲眼看着她们一起合谋算计杖杀了五姐!”
“杖杀?”老夫人一惊,满脸愕然。
她原以为,纵使是萧氏威bī,易明澜到底也是武安侯府的人,他们要私下处置也不敢太过分,最多三尺白绫偷偷摸摸的了结,却不曾想她们给易明澜的会是这样一种惨烈而屈rǔ的死法。
“是!杖杀!”明乐重复,思及那日的qíng形,唇角不觉蔓延出一丝冰冷的讽笑,“如果不是五姐的死因有蹊跷,她们何至于最后连尸首都不敢送回来让您瞧上一眼,而是匆匆化了灰直接毁尸灭迹?”
在大邺,只有置办不起棺木的下等人才偶尔会选择火葬,而对于贵族而言,不得全尸而葬已经属于莫大的羞rǔ。
当年也就是因为这事儿,老夫人才对易明真彻底厌弃了不管,却不曾想,在这背后竟是还有这么一层关系。
老夫人身子震了震,脸上本就不多的一点血色逐渐抽离,怔怔的僵在了那里。
“到底是一个门户里出去的堂姐妹,四小姐也未免太心狠了些。”huáng妈妈在旁边听着,不由的红了眼眶。
明乐看着她的样子,凄惶一笑。
那一日到底有多冷到底有多痛,其实到了今天,她的心里已经完全麻木了。
只是清楚的把那些不甘和仇恨记在了心里。
明乐却未理会两人的qíng绪,继续道,“还有浩心也不是得了什么急症夭折的,也是那一日,被他们当着五姐的面生生按在水缸里溺毙的。”
那时的浩心,不过一个两个月大的婴孩儿。她们怎么能下的去手?简直是让人匪夷所思。
老夫人突然失了力气,手中杯子脱落,洒了自己一身的水。
“这——这怎么会?”huáng妈妈惊慌失措,头一次完全忽视了老夫人的存在,没有过去替她清理弄湿的裙摆,而去一步抢过去,握住明乐的手追问道,“九小姐,您说的都是真的吗?”
“我说这些,不是想要祖母为我做什么,只是要您知道,对萧氏那些人,我没有任何的理由去原谅或是宽恕。我知道祖母你一直将武安侯府的荣rǔ看的等同于生命一般重要,若不是看在您的面子上,我早就让他们和萧家是一个下场了。”明乐跪在地上,看着老夫人惨变的脸色。
这些都是她心中隐秘,宁肯独自消受也愿意剥露在人前的隐痛。
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同qíng,别人欠了她的她都会自己亲手讨回来,而现在说出来,却是因为需得给老夫人一个解释的过去的jiāo代。
“九丫头?!”老夫人惊呼一声,声音颤抖,似是如梦初醒般惶惶不安的看着跪在自己脚下的少女。
那少女的面容平静,眼底却卷起惊涛骇làng,那种森凉冷漠的味道看的人暗暗心惊不已。
“我知道,易明峰很出色,祖母您想把武安侯府的百年基业jiāo付到他手上。”明乐的唇角缓缓展开一个笑容,一语道破老夫人的心事。
“他是个有分寸的,即使敬重萧氏,也是因为萧氏是他生母,这件事我会与他说清楚,想必他也不会是个是非不分的。”老夫人道,语气之中隐隐带了丝哀求的味道。
知道明乐和萧氏母女之间既然无法挽回,老夫人也就不再qiáng求。
而她割舍不下易明峰,一则因为将他视为武安侯府的希望,二来也是因为血脉。
明乐并不急着反驳,而是语气平和的突然开口道,“祖母还记得我哥哥吗?”
老夫人一愣。
虽然易明峰和易明威都排行在明乐之上,但显然她口中所称的“哥哥”并不是这两个人。
想到英年早逝的长孙,老夫人还是忍不住的心口一阵抽痛。
那是她的第一个孙儿,样貌出色,文武全才,一直是被她捧在手心里的心头ròu,即使现在的易明峰再让她满意,也始终无法磨灭她对第一个孙儿的期望和感qíng。
“凡儿!”老夫人捂着胸口喃喃的唤了声,口中喃喃说道,“如果还活着,他现在也该是儿女成群了,只可惜——”
“天意弄人,都是命啊!”老夫人说着一叹,狠狠的闭上眼,脸上痛苦的神色仿佛还停留在当年痛失长孙的那一日。
“天意吗?”明乐猝不及防的冷笑一声,笑过之后脸上神色突然一变,冷厉之中带了浓厚的恨意,一字一顿的说道,“老天不会平白无故的瞎了眼,我们易家几代人都忠君爱国,从不曾做下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祖母难道真觉得我哥哥他命该如此吗?”
老夫人闻言,身子又是一僵,心里打了个突儿,再睁开眼时,眼中就多了明显的防备之色。
她相信易明乐不会平白无故的说这样的话,但这话背后隐隐显露出来的迹象却让她畏惧不前,不敢放心了心思去思量揣测。
huáng妈妈跪在明乐旁边,此时已经完全失去思考,所有的思路都跟着明乐的话在走,脱口问道,“九小姐的意思,难道是说大少爷他——”
“huáng妈妈!”老夫人突然厉喝一声。
huáng妈妈忙是闭了嘴。
明乐知道老夫人心里的排斥。
或许她并不是想要维护易明峰,只是因为那些丑恶的真相让她宁可自欺欺人也不愿意去坦然面对。
“哥哥惊才艳绝,又得了陛下亲封,是承袭武安侯府爵位的第一继承人,原本那次狩猎回来他十六岁的寿辰一到便可以顺理成章接管侯府的一切,可偏就是那么巧,好好的一场皇室狩猎盛宴,其他人都平安无事,就只叫她有去无回。”明明看出了老夫人的排斥,明乐也在意,仍是不徐不缓的继续说道。
说话间,她太后拂开厚厚的刘海,露出额头上那块用脂粉也无法完全遮掩住的疤痕,看向老夫人道,“祖母还记得我这块疤是怎么来的吗?”
当初易和和易永辉死的时候,因为没有亲见,老夫人心里痛则痛矣,却未曾有过那么qiáng烈的震撼,反倒是易明凡出事的那一次,满脸是血的孙女,面目全非的长孙,那场景太惨烈太震撼,以至于过了这么多年,她还能时常的在梦里遇见。
易明凡的死因被归咎为一场意外,而明乐那次受伤的事却成了无头公案,慢慢的被人遗忘,最后不了了之。
老夫人的嘴唇动了动,目光一直凌乱不堪的四下里乱飘。
她死死的捏着手指,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控制自己的qíng绪。
即使再怎么害怕,再怎么不甘愿——
她依旧是想要知道当年的那些真相。
“那一次皇家围猎,萧澄总管所有的马匹坐骑。”有些话不用说的太明白,明乐知道,老夫人都懂。
而也恰是她这一句看似最为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压断了老夫人心头的最后一根稻糙。
“呵——”短暂的沉默过来,老夫人突然猝不及防的笑了一声,眼泪就那么毫无征兆的顺着眼角蜿蜒着往下滚落。
huáng妈妈软在地上,脸色铁青,不可置信的摇头道,“就是为了抢夺爵位,他们——他们害死了大少爷?”
这太可怕了!
老夫人双手捂住脸,肩膀抖动不让人看见她的表qíng。
huáng妈妈早已泪流满面,满面慢眼的凄惶之色,捶着地面哀哀道,“这真是作孽啊!”
明乐一动不动,面容沉静的跪在那里。
对于老夫人,她所能做的,也就仅此而已。
老夫人哭了很久,这是这么多年来她头一次毫无顾忌的释放自己的感qíng,不是愤怒,不是仇恨,而是浓厚的化不开的凄凉和痛苦。
她的长孙,她曾经最喜爱的孙女,还有她的外孙和儿媳——
她原来还时时抱怨老天不公,却从未想过,这些所谓天灾竟然全是人祸,长子那一房的所有血脉就这样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被人斩杀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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