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宗心里一烦,就qiáng迫自己把视线从明乐身上移开,淡淡说道,“你先坐吧!”
明乐谢恩,在下首找了张椅子坐下。
孝宗不提,她也不主动追问他深夜召见自己的原因。
孝宗被她这副安之若素的神态bī着,心里却是越发的急躁起来,远远的瞧了眼外殿的水漏问道,“小庆子,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不是叫你去请太后了吗?太后她人怎么还没到?”
虽然万寿宫离着御书房也不近,但是没有道理宫外的明乐都已经坐在这里了,姜太后反而还不及赶来。
“回禀皇上,奴才已经差人去请了。”小庆子回道,“常嬷嬷叫人传话,说是太后娘娘这几日心神不宁,每天都要在佛堂念经到子时,并且不许人打扰,想来这会儿也差不多该到了,奴才这就再找人过去看看!”
“嗯!”孝宗挥挥手,即使姜太后不来他也没了耐xing再等下去,就把手里的折子往桌角一扔,示意侍立在侧的内侍道,“先把这个拿过去给殷王妃看看!”
小太监应诺捧了折子送到明乐面前。
明乐看了一眼,却未去接,只就抬头递给孝宗一个询问的眼神,那意思很明显——
奏折这种东西,并不是她该看的。
“没关系,你看看吧!”孝宗无所谓摆摆手,“是江南道八百里加急刚刚递送回京的折子,老五那里出了些事qíng,你看过之后就明白了。”
“是,皇上!”明乐于是就不再推拒,打开折子一行一行飞快的浏览起来。
孝宗重又闭目靠在椅子上养神,间或拿眼角的余光注意着她的反应。
但是出乎意料,明乐从头到尾将那折子浏览了一遍,脸上表qíng却始终平静如一而无一丝的波动。
“你——”孝宗心里狐疑,刚要开口说什么,就听外头小庆子尖着嗓子唱道,“太后娘娘驾到!”
孝宗无奈,只能生生的把刚要出口的话咽下去,从案后起身迎了出来。
小庆子话音刚落,外头常嬷嬷就搀着姜太后的手走了进来。
“儿子见过母后!”
“儿媳给母后请安!”
两人分别走上去给姜太后见礼。
“嗯!”姜太后只就神色淡漠的瞧了孝宗一眼,然后就把目光移到明乐身上,道,“这个时辰了,你怎么会在宫里?”
“回禀母后,是儿子传召她入宫来的。”明乐刚好回话,却是孝宗抢先一步说道,说着就似是有难言之隐的叹一口气。
“是老五那里,临时出了点状况。”孝宗说道,顺手从明乐手里取过那道奏章,稍稍迟疑了一下才递到姜太后面前,道,“这是江南道今夜八百里加急连夜递送入宫的折子。”
姜太后看了一眼,脸上始终没有什么表qíng,也似乎是没有伸手去接的意思。
孝宗等了片刻,他对姜太后的xingqíng实在是太过了解,于是也就不再làng费时间,聊作体恤的收了那折子藏在背后,却是转向明乐说道,“殷王妃,这折子你已经看过来,还是由你来向母后说明吧!”
明乐心里冷冷一笑——
这折子她的确是看过了,好在是她对上头陈述的事qíng早有准备,否则连自己都接受不了的事,但凡是稍微还有一点人xing的人,孝宗就不该还叫她去对姜太后转述什么,分明就是故意往别人的伤口上撒盐呢!
“皇上,这件事,弟媳无法对母后说明!”深吸一口气,明乐说道,目光冷毅不避不让的直视孝宗。
孝宗一愣,嘴角不觉的抽搐了一下,仿佛是未能理解她话里的意思,“你说什么?”
“我说,这件事我没有办法对母后说明什么。”明乐说道,咬字清楚而无一丝的畏惧和回避,“折子是江南道呈送上来的,上面所叙之事我也不曾亲见,对此同样也有很多的疑问和不解,实在是无法代替皇上对母后说明什么。如果皇上体恤,江南道的来使不就在殿外候着的么?不妨叫他进来,原原本本的把一切说给母后听听,也好顺便解我的困惑。”
她这一番话,圆滑周到,虽然是给孝宗摆了个软钉子,却是叫人无法反驳。
孝宗的脸色不觉沉的更加难看了些——
之前是为了在人前做样子装出来的,这会儿却是真的难看,死死的盯着明乐,半晌没有吭声。
“到底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这么三更半夜的把哀家叫来?”姜太后不悦的开口打破沉默,随便找了张椅子往上一靠就事不关己的闭目捻佛珠。
孝宗虽然被明乐堵了一口气在心里,但此时心里就只想着赶紧的把事qíng了结,略一权衡就收摄心神对殿外吩咐道,“小庆子,把来人给朕带进来!”
“是,皇上!”小庆子在门外远远的答应着,然后抱了拂尘快步转身出去把江南道派来的信使叫了进来。
“下官许益拜见吾皇万岁!”那人一路低垂着脑袋快步进来,自始至终都谨小慎微的,不敢公然抬头去和孝宗对视。
他只是江南道都督府的一位小小幕僚,若不是遇到这样的大事,是一辈子都不曾指望会有机会得见天颜。
然则虽然是天大的荣幸,这一次差事走的这许益也是提心吊胆。
“这折子上所言之事可都属实?”孝宗并未叫起,转身坐回案后,只就声音yīn冷的问道。
“回禀皇上,一切属实。”许益回道。
孝宗颔首,“当时具体是个什么qíng况,你都仔细说来给太后和朕听,事无巨细,不得有一丝一毫隐瞒,知道吗?”
话到最后,孝宗突然冷了语气,肃声喝道。
“是,下官不敢,一定如实禀报!”许益急忙伏地叩首,并且借此机会整理了一下思路,然后继续开口说道,“七月廿九那日,沥州bào雨,江边堤坝隐隐有绝崩之势,彼时殷王殿下刚好巡视到了附近,入夜之后听闻府衙的管事前去通禀,说堤坝危矣,随时都有可能裂开,将住在沿岸的数百村舍和农田淹没。殿下体恤,不惜冒雨亲临堤岸督促河工连夜加固堤坝防灾。可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下半夜的时候雨势又突然转疾,上游的河坝先行裂开,巨làng压顶,回天乏力,殿下——殿下和正在抢修堤坝的河工一起被巨làng卷入洪流之中——”
说到后面,也不是悲是急,那许益的声音隐隐就开始颤抖起来。
他顿了一下,扯着袖子擦了把额上汗水,这才又对着孝宗和姜太后分别磕了个头,痛心疾首道,“事后大都督立刻调派了人手往河流沿岸寻找,想要救助殿下脱险,可是——可是——启用了整整三万人,足寻了数个日夜,也未能寻见殿下踪影。不得已,大都督这才紧急修书差遣下官进京向皇上——报——报丧!”
最后两个字,他的声音已经细弱蚊蝇微不可闻。
姜太后和明乐两人,一个闭目念佛,一个垂眸敛目,各自不动声色的听着。
孝宗在案后全神贯注注意着两人的表qíng变化,可是这一个丧子、一个丧夫的消息压下来,这一老一小两个女人居然各自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姜太后不说话,明乐也不吭声,孝宗坐在案后几度想要开口却又觉得无从说起。
整个御书房里的气氛突然之间就陷入了一种近乎诡异的宁静之中。
那叫做许益的信使匍匐在地,原也是在等着两个女人的爆发的,可是左等右等,直到后背的衣物都被汗水湿透了也没听到一丝的响动,困惑之余终于忍不住悄悄抬头看了一眼案后的孝宗。
孝宗更是脸色yīn郁,几乎能滴出水来。
可虽然姜太后和明乐都不肯配合,这一场大戏还是要继续唱下去的。
“母后,虽然事出突然,但是事qíng既然已经发生了,您——”孝宗叹息一声,从案后出来,刚一抬手扶上姜太后的肩膀,一直都在事不关己闭目养神的姜太后却是骤然睁眼,目光如炬带着凛冽而锐利的刀锋直刺跪在当前的许益,厉声喝道,“把这个奴才拖下去,给哀家打!”
她的为人素来严厉,但是这样有如雷霆之势的发起火来还是头一次。
不仅仅是许益吓的一个机灵,就连孝宗也是心头一颤,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
姜太后话音未落,常嬷嬷已经招手叫了侍卫进来。
“母后,您这是——”姜太后这是迁怒,孝宗知道,却还是做做样子的开口。
虽然表面上姜太后和宋灏母子不合,即便是彼此之间再不亲厚,那也是亲母子,更何况没有谁比孝宗更明白姜太后十几年来隐忍避让的良苦用心。
她可以以和宋灏母子分离反目为代价,就是为了换宋灏的平安,如今宋灏出事,那便是触了她的逆鳞,她是如何也不会忍气吞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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