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话说完,彭修突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这个女人,用这样的一张新面孔在他面前演了这么久的戏,当真是半分破绽也无。
明乐咬着嘴唇,看着桌子上被风chuī的乱走的纸张,刚刚想要开口,彭修却突然上前一步,一掌压住那些纸张,bī视她的视线,一字一顿道,“别跟我说你是故意模仿她的字迹的,字迹可以模仿,可习惯却是不可以的。你再要狡辩,我可以叫人拿你以前习字的帖子来当场比对。”
“阿。澜。”最后两个字,他几乎是从牙fèng里挤出来的。
之前察觉四海钱庄是明乐姐弟经营的产业之后他就曾叫人去查过,但是因为四海是记在易明爵的名下,从头到尾,所有的房产买定乃至于官府方面的备案留底都是易明爵去办的,所以没叫他查出任何有关明乐的有用线索。
前几天八方赌坊那里事发以后,他再次叫人四处搜集和赌坊有关的资料,不想却是歪打正着。
他和易明澜也算是青梅竹马的qíng谊,成婚之后柔qíng小意,两人也经常一起讨论诗词,研习诗书。
易明澜写的一手好字,他公务忙的时候还曾帮他誊写过公文。
若说是这个女人的这副躯壳叫他难辨真伪,但对于易明澜的字迹他却是再熟悉不过,也自认为不会分辨错误。
而明乐此时也不过苦涩的一声叹息——
当年事发之后,为了逃避萧氏的毒手,她第一时间就以护送棺栙回乡为名带着易明爵回了老家。
那段时间,她一心一意都在谋划着如何白手起家巩固自己的势力,为以后的报仇雪恨打下根基,于是一门心思就扑在钻研这些事qíng上,根本就没有多余的时间来学习大家闺秀应当掌握的琴棋书画那些技能。
前世的易明澜颇有才名,琴棋书画无一不jīng,尤其琴技高超,还曾得过林皇后的称赞。
为了不在这些事上露出破绽,回京以后明乐一直都过的很是低调,只就为了平心静气,偶尔摆一两局棋自娱自乐。
而至于书法和画作更是从不外露的,哪怕是有时候会关门练字,事后也会立刻焚毁,从不叫人看到她写的字。
至于官府那边产业的备案——
那却是没有办法的。
当时书写的时候她也竭力掩藏着改变字体,不曾想——
到头来百密一疏,还是在这里露出了破绽。
彭修的目光如炬,一刻不离的死死盯着明乐的脸。
明乐微垂了眼眸,脸上却一直不见任何的表qíng,沉默片刻就盈盈一笑,抬头对上他的视线,“这样妖言惑众的话,不说也罢,总之你我之间不死不休的立场是早就注定了的。今天是我一时失策,落到了你的手里,要么你杀了我,永绝后患,要么——咱们各走一边,等到来日方长再决生死。”
彭修的身量很高,而她的这副身子还不曾完全长成,只能稍稍侧了脑袋仰着头看他。
眼底眉梢的那一点笑容散开,带着独属于这个少女的明媚和风qíng。
彭修看在眼里,心里突然五味陈杂,恍惚的有了几分不知所措的感觉——
她没有明言否认,那便等同于变相承认了。
真的是她!
虽然心里早就笃定了这个猜测,可是这一刻得她承认之后的心qíng还是完全不同的。
怎么会是她?
竟然——
真的是她吗?
这样匪夷所思的事qíng,怎么就会这样不可思议的发生了?
他曾经亲手设计杀死的女人,以一副截然不同的面孔,以另一个人的身份再次存在于他所存在的这个世界里,言笑晏晏的告诉他,他们之间不死不休的立场。
“呵——”彭修想笑,可是这一声嘲讽的冷笑刚一出口就又戛然而止。
明乐却无心理会他的任何qíng绪和表现,只就冷冷的看他一眼,见他还是没有动手的打算,漠然的转身就走。
彭修猛地回过神来,一步上前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拽了回来。
明乐始料未及,手臂被他大力一拽,身子不稳,脑袋就重重的撞在了他的胸口上,一根赤金打造的八宝凤钗落在地上,上面镶嵌的翠玉砸出一道裂痕。
明乐抬头,愤然望他:“你想怎么样?”
“阿澜——”彭修开口,声音却是再次卡在了喉咙里,因为——
明乐面对他时候冰冷而讽刺的眸光。
纵使有千言万语,也都无从说起了。
明乐试着甩开他的手,却被他死死的钳制着没有放松。
“之前的事,难道你就不想问我为什么?”斟酌再三,彭修才开口。
今时今日的这般境地,虽然他有很多的话要说,但也知道,没有那个资格,若论质问——
也该是明乐对他。
“问什么?”明乐像是听了笑话,讽刺的笑出声音,“无非就是为名为利,萧氏和易明真能够许给你的,我给不了,你要踩着他们往上爬而已。而且你做到了,不仅做到了,也成功的借我的手,把那些曾经威bī胁迫你的人铲除gān净了。论及借力打力的本事,我还真不是你的对手。不过也没有关系,我对你想做什么要做什么都没有兴趣,只要我的目的也达到了就好。”
这番话,言简意赅的道明彭修所做一切的前因后果。
明明她自己也曾牵连其中,明明给过她巨大创伤的往事,可此时说来,却也不过是陈述了一个事实而已。
彭修看着她这样冷漠而平静的表qíng,心里突然觉得无力。
哪怕是她大声咒骂一句也好,至少也可以证明,对于曾经种种,对于自己,她心里多少还是有着几分介怀的,哪怕是痛恨都好。
可是——
她回给他的就只有彻骨冰凉的冷漠。
“你恨我吗?”彭修突然开口。
明乐闻言却是笑了,笑的眼泪都流出来了。
“我恨你做什么?”她说,“我哪有那么多无聊的感qíng可以làng费,我只是记挂着你欠我的债,等着讨回来而已。不要再说这些废话了,我还有事qíng要做,没工夫在这里和你翻旧账。”
彭修略一失神,明乐就先一把甩开他的手,大步的转身就要离开。
彭修回过神来,一个箭步上前,将她拦下,脱口道:“阿澜!”
“别再叫这个名字了。人都死了,名字也就没有必要再提。”明乐恼怒的瞪着他,说话间在他面前一个轻盈的转身,向他展示了一遍自己身上的朝服道:“不管你都知道些什么,但是如你所见,我是易明乐,是殷王妃。和你,和曾经的平阳侯府都没有任何的关系。我想这会儿我的侍女都已经在到处寻我了,你若是不想就这样把自己jiāo代在这里,就别再拦着了。”
这话不说还好,此时看着她身上珠光宝气的一身朝服,彭修却是觉得眼睛都被刺激的生疼。
他其实也一直都不愿意相信,明乐就是曾经的易明澜。
这个女孩太过犀利和霸道,而他记忆里的那个少女却是温婉娴静的,哪怕是一个笑容都温柔似水,哪如眼前这人的锋芒毕露,动辄就是刀光剑影,喊打喊杀。
明乐转身出了亭子,彭修看着她的背影,这一次却没有拦,只就冷冷说道,“他们找不到这里来的,我的人把他们引开了。至于殷王,你们之间不是已经设计好了一出双簧吗?这会儿他应该还陪着新帝在参加登基大典,别说你的消息递不到他那里去,哪怕是递进去,他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为你离席。这一次的事,他跟你分明都已经心里有数,不是好对付的,你们不遗余力布下这么大的一个局,在这个时候若是出了岔子,就真的是功亏一篑了。”
明乐本来是不准备理他,但是听闻他后面的言语,却是心跳一滞,不觉的止了步子。
她回头,远远的看向彭修。
那男人的面容仍然冷峻,没有任何特殊的表qíng,以一个好整以暇的姿态同样的看着她。
明乐的心跳不由的加速,狐疑的脱口问道:“你知道这件事的内幕?”
“哼!”彭修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却是移开了视线并不作答。
明乐虽然在心里不住的告诉自己,他这是信口雌huáng的故意吊自己的胃口,但却是不敢掉以轻心,犹豫了一下,还是重新举步走了回去。
“到底是谁做的?”明乐问道,开门见山。
“这件事,翻出来对你没什么好处,我劝你一句,到此为止吧!”深吸一口气,彭修说道,神色却是冰冷的叫人心底里都跟着生出几分寒意来,“就这样睁一只眼闭只眼,当那个女人不存在,也当是没有之前宫里发生的那一茬,息事宁人吧!”
听他这信誓旦旦的语气,明乐就越发的狐疑,满眼防备的盯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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