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内侍的心头一紧,忙道:“王妃是千金之躯,怎么好委屈您?这——不合规矩?”
“合不合规矩的,我说了算。”明乐冷声道,语气已经是明显的不耐烦,说着就径自徒步朝前走去。
那内侍在他背后紧皱了眉头,眼底有晦暗不明的光影闪烁不定,迟疑了好一会儿才抬了抬下巴,示意众人抬着空轿子跟上。
明乐款步前行,脚下步子不徐不缓。
那内侍微垂了脑袋,亦步亦趋的跟着。
一路上,都没人再吭声,只有糙丛中偶尔的虫鸣声入耳,十分宜人。
那内侍心里一直在默默的盘算着什么,心不在焉,明乐拿眼角的余光瞥见他的神qíng便是轻声的笑了笑,道:“公公在想什么?好像是有什么心事的样子。”
那内侍一惊,忙是收摄心神,gān笑道,“奴才失礼,不敢劳烦王妃亲问。”
却是在刻意回避,再没了后话。
明乐只当没听见,沉思片刻道,“既然公公不说,那不如就让本王妃来猜一猜可好?”
她脸上笑容和煦,端的是半点架子也没有。
那内侍的脸皮僵硬的扯了一下:“王妃莫要拿奴才开玩笑——”
“谁说本王妃在开玩笑了?本王妃这个人,生平什么事都喜欢做,却是唯独没有闲心随便捞着个人就拿来玩笑取乐的。”明乐道,打断他的话,依旧是语气不徐不缓的慢慢道,“我猜公公公你此时的心思应该都全数放在那道宫墙外头的对吧?”
那内侍勃然变色,霍的扭头朝明乐看来,脸上表qíng也说不清是惊讶还是惶恐。
明乐止了步子,转身面对他,“王妃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想必你的主子事先都已经对你有了jiāo代,我这样的人么——别的毛病没有,就是多疑又容易多心,可是现在明知道这一道宫门之隔就是天堂地狱的差别,我却是这般无所顾忌,孤身一人就上了你们的轿子。如若不是早有准备,如若不是在你们察觉不到的地方已经事先做了妥善的准备和安排,我怎么可能这么放心大胆的就跟着你们进宫来了?公公您说是吗?”
说这一番话的时候明乐的语气依旧轻快散漫,唇角甚至于还带了淡淡的笑意,仿佛言谈之间说的都是别人的事,全然与她自己的生死安危无关。
不仅仅是那内侍,就连后面跟着几个小太监脸上神色都千变万化,一时半刻完全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表qíng来表述自己此时的心境。
可是超越思想之前,他们各自的手都已经防备的按在了腰际,严阵以待,用一种防备至深的表qíng盯着明乐的一举一动。
明乐从容的站在那树荫底下,唇角笑容恬淡。
那内侍脸上表qíng连着变了数变之后,最终却是化作冷然,问道:“你早就知道此行会有不妥?”
声音却是不似方才那般尖锐,甚至略带了几分沙哑。
明乐的目光从他裹的高高的领口处一扫而过,然后就那么旁若无人的侧身从他旁边走过去,在路边一丛不知名的茂盛植物前面站定,素指轻弹,打落叶面上颤动不已的水珠,微笑道:“这么大热的天,若不是为了遮掩喉结,想必你也不用把领子裹的这么严实了,倒是难为你们了。”
那人戒备的看着她,不置一词。
如果只凭这一点上来做判断,这女人还不至于窥测到他们的底细。
明乐也没了兴致再和他们在这里làng费时间,冷声道:“事已至此,还是叫你们的主子出来见我吧。本王妃此行不易,他若是连面都不肯露的话,可就不是待客之道了。”
那人全神戒备的盯着他,紧绷着唇角不置一词。
明乐已然是不想和他们耗下去,直接扬声道,“肃王殿下,你我之间怎么说也算是旧相识了,这样藏头露尾,似乎不该是你的作风吧?”
那伪装成内侍的暗卫心中剧烈一震,却是全没想到这个女人竟是已经这一局的根本看透。
明乐的话音刚落,不过须臾功夫,对面御道的拐角处就有锦衣华服的男子大步行来。
正是——
肃王,纪浩渊。
“摄政王妃蕙质兰心,只就这份dòng悉世事的心思就着实叫本王佩服。”纪浩渊道,面目清冷,唇角微微翘起一个弧度,一张脸上却全无半点表qíng。
他在明乐面前三步之外的地方止了步子,负手而立。
“那是因为肃王殿下实在是太和本王妃见外了。”明乐莞尔,回他一个笑容,“您要约见本王妃,直接去荆王府拜访也就是了,哪怕是您递了帖子,作为旧相识,本王妃还能不给你这个面子,去赴约的吗?又何必借了良妃娘娘的名头来行事,这么拐弯抹角的,也不嫌麻烦吗?”
纪浩渊的眉头不易察觉的微微一动,随即却是冷笑,“看来你是早就知道今天邀见你的人并不是良妃了?”
“是啊!”明乐点头,“她前几天才刚惹了老皇帝的不快被禁足,别说我不信她会这么快就被放出来,而就算是她真的手段了得,已经说服了老皇帝给了她恩典,可是现在,明知道自己正处在风尖làng口上,还要迫不及待的来招惹我,难道是嫌命长吗?”
其实在昨天刚刚收到萧以薇的帖子的时候,明乐还真的信以为真,可是后来彭修的出现却叫她心里起了疑惑。
如果真的是萧以薇约见她的,那么他们的计划必定是会定在今天,彭修犯不着多此一举。再有一点,就是宋灏。宋灏肯定是被彭修借着萧以薇的手给藏起来的,如果萧以薇真的被老皇帝放出来了,那么她肯定首先要做的事就是去确定宋灏的行踪,一旦被她知道宋灏已经脱困,心里就势必警铃大作,这样的qíng况之下,那个女人就算是脑子被驴踢了也不会有胆量来给自己摆局,寻死路。
所以综合以上种种,今天邀她入宫的人根本就不可能是萧以薇。
再纵观整个后宫,有理由也有能力对她下手的人就只剩下老皇帝和黎贵妃母子,可若是老皇帝想要她进宫的话,理由多的是,也犯不着拿萧以薇出来做挡箭牌。反而是纪浩渊,他知道萧以薇和自己的过节,知道若是萧以薇邀约,她就必定会赴约,所以才会钻了这个空子。
纪浩渊虽是有些意外,不过转念一想却是笑了:“明知道此行有诈,你还敢来?难道是觉得本王在和你闹着玩吗?”
“怎么会?就算肃王殿下您有这样的雅兴,本王妃也没这样的时间和心力。”明乐道,紧跟着却是话锋一转,神qíng转厉道,“不过本王妃向来都是有求必应,不愿意驳人的面子,既然是殿下诚心相邀,我又何惧走着一趟成全了你?”
纪浩渊看着她冷厉镇定的神qíng,心里的每一根弦都瞬间绷紧。
这女人越是镇定如斯,越是从容不迫,就越是叫他心里觉得不安。
说实话,他着实是不明白这个女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可是事已至此,哪怕是多耽搁一瞬,他的心里都始终不得踏实。
“既然是这样的话,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纪浩渊道,目光一寒,还不等他吩咐,立在明乐旁边的那名暗卫已经从拂尘里抖出一柄短剑,剑锋冷厉,横在了明乐的颈边道:“王妃,得罪了!”
他没有下杀手。
明乐自始至终更是不避不让,这会儿稍稍侧目在那剑锋上扫过一眼,便是抬手用两指夹着那剑锋往旁边移了移。
他径自走过去,还是在纪浩渊面前站定,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你当是知道,我不是个随便会受人威胁的人,要么你今天就直接下杀手除了我,否则么——既然有了今天的事,哪怕之前我没动你什么心思,以后咱们彼此之间的立场也绝对是敌非友。”
“你我之间的立场,本来从一开始就是敌非友。”纪浩渊冷嗤一声,目光一扫就有人要上来拿她。
两个小太监一左一右的擒了明乐的肩膀,这一次明乐倒是破天荒的没有挣扎,只是冷冷的看着眼前华服的男子道:“你觉得这样有用吗?”
“有没有用,也要试过了才知道。”纪浩渊道,说着一顿,目光再次飘向她的时候就莫名的深刻几分。
他的声音缓和了下来,唇角露出讥诮的笑容,字字缓慢,“这一切,都要看你在老三心里到底有多大的分量来衡量了!”
纪浩渊拿她,是要用来作为胁迫纪浩禹就范的筹码的。
昨日步兵衙门里的一场戏,原是做来是要做给老皇帝看的,不曾想倒是yīn错阳差,反而先让纪浩渊拿捏住。
明乐闻言,突然就笑了出来,“你不是一直都不把他看在眼里的吗?如今又何必大费周章?”
纪浩渊只是看了她一眼,却没说话,只就挥挥手道,“把她带下去,看管好,千万不要出什么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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