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电光火石之间,他就想到了沈紫言。于是匆匆和阿罗说了几句,过了没多久,就见沈紫言扶着秋水急匆匆的过来了。他又是心痛又是怜惜,也不知自己第一个告诉她,到底是祸是福。
彼时正是huáng昏时候,天空苍huáng如同飘零的huáng叶,沈紫言陪着杜怀瑾在这空dàngdàng的屋子里一直静静的坐了两个时辰。外间北风呼呼刮过,沈紫言从头到脚,浑身上下,早已没有了一丝暖意。
而杜怀瑾一直孤零零的坐在那里,一言不发。沈紫言很想提醒他准备后事,只是话到了嘴边不知该从何提起。这种近况让她一句安慰之语也说不出口,只觉得说什么,都是徒劳。真正到了如此压抑的时候,任何言语都觉得是如此的苍白无力。
可是她愿意就这么陪着他。
眼见着杜怀瑾一直呆呆的坐在那里,沈紫言心里有如细线划过一般,瞬间便刺痛不已。暗暗动了动微僵的双腿,便站起身来,走到杜怀瑾身边,将他的头抱入了自己怀中。双手放在他肩头,轻轻摩挲。
她的体温和幽香,终于让出神的杜怀瑾回过神来。下意识的就想要挣脱,然而看清来人,又温顺的环住了她不盈一握的腰肢。也不知过了多久的功夫,杜怀瑾心中的理智一点点回归。忙微微推开沈紫言,站起身来,揽住了她的腰,“你来了多久了?”
当时是他亲眼看着她进来的,到如今却问这种莫名的问题。沈紫言也不过微微笑了笑,“来了有一阵了。”杜怀瑾眼中有一闪而过的痛惜和愧疚,摸了摸她的头,“你暂且回去歇歇,这里我来守着。”
人死去的当晚,必须有至亲的人在一旁守夜。
沈紫言环顾这昏huáng的屋子,只觉得没有一丝暖意。沉默了片刻还是缓缓开口:“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爹和娘?”杜怀瑾的身子僵住。沈紫言暗暗叹息。几乎可以想见福王和福王妃得知此消息以后的痛苦。
可是,事qíng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在根本无法遮掩下去的qíng况下,与其还想要瞒着,不如就这样利落的说出来。也许一开始会有剧痛,可这远比那种绵长的阵痛,要慈悲得多。都说长痛不如短痛,一时痛一痛,日后就算记得,也不至于受尽折磨。
杜怀瑾长睫微闪,衬着烛光,如同两只蝶翼在面上扇动。
“娘刚刚昏厥过,现在自然是不能说。爹那里……”杜怀瑾艰难的启口,只是话说到一半,说不下去了。杜怀瑜是怎么死的,二人心知肚明。可这事叫福王妃知道,才更是残酷。念头闪过,沈紫言就环住了他的腰,将头埋在了他胸口,“我们不妨和娘说,大哥是跌了一跤出的事。大哥过世,横竖他身边的小厮们也要自寻出路,你不妨随意指上两个人,让他们在娘面前认了罪,然后私下里给几百两银子,让他们回乡买块地,也算是有脱身之所了。”
一亩良田,所耗费也不过是十来两银子,几百两银子,是不小的数额了。
只不过这点小伎俩,也不知是否瞒得过福王妃。即便是能瞒过福王妃,又哪里能骗过福王!可沈紫言有她自己的想法,若是福王妃得知杜怀瑜是因为福王一顿打就此命丧huáng泉,依她的xing子,夫妻之间只怕会就此埋下隐患。这些都是日后的事qíng,而目前不得不考虑的是,福王妃在得知杜怀瑜死后,若此刻又得知福王是罪魁祸首,是否能承受这种悲痛。
若还能流泪,还能着恼,那还是比较乐观的处境了。怕的就是埋下心伤,一发不可挽回。沈紫言可不想在福王妃病着的时候,雪上加霜,又在本来已经鲜血淋漓的伤口上再洒下一把盐。
沈紫言所想,正是杜怀瑾所想。
只是,当局者迷。方才他也不过是浑浑噩噩,沉浸在这突如其来的打击里,一时没有回过神来。现在沈紫言捅破了这层窗户纸,也让他慢慢恢复了往日的机智。想了想,说道:“这事等到天亮了再挑破,此时娘只怕已经歇下了。”沈紫言微微颔首,也能理解杜怀瑾的心qíng,现在这种噩耗,他自然想能拖一时是一时。
横竖也不过是一晚上得功夫,更何况天大寒,福王妃也该睡下了。此刻去说,只会闹得阖府不宁。沈紫言也没有别话可说,点了点头。杜怀瑾瞥了她一眼,说道:“到时候不如当真娘的面,让小厮去说,大哥想要见爹。在路上再和爹说明此事。”不管在哪里说,都比当着福王妃说来得好。
只是沈紫言想到明日会发生的惊变,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这寒冷的夜晚,看似平平静静,却隐藏着无数的暗波诡谲。
杜怀瑾咬了咬牙,眼里满是悲痛,“娘那里,由我去说。”沈紫言默然,感觉他周身上下散发出一阵阵寒意,心里也是微微一颤。过了今晚,这福王府的局势,只怕是要大变了。
顿时油然生出一种山雨yù来风满楼的危机感。
或许是立身局外,沈紫言却更能清楚的看出一些隐藏在背后的事qíng。
譬如,为何二夫人会突然去福王面前直陈,而杜怀瑜,又为何会杀人。杜怀瑜虽然和二夫人有私qíng,品行有缺,为人诟病。可沈紫言和他相处这些日子以来,发现他并没有旁的陋习,甚至可以说,他的脾气十分温和,也透着几分懦弱。
这样的一个人,突然说他杀了人,哪怕是他自己承认了,而杜怀瑾也查实了,还是叫沈紫言一时之间难以相信。更何况,杜怀瑜虽然去了山西,可又不至于贸贸然去落山书院挑事。谁人不看在他是福王府世子的面子上给他几分体面,事事必然也能容忍几分。
死去的既然是彭先生之子,彭先生又是清流之首,对待自己的独子,必然也是严加管教。也不见得就会脾气bào躁,一言不合就与杜怀瑜动手。即便是动起手来,杜怀瑜这样娇生惯养的,手无缚jī之力,要说杀一个人,哪里就有那么简单!
而二夫人,野心勃勃,在没有诞下孩子之前,又怎么会如此冒失的向福王坦白?她虽然被权势蒙蔽了双眼,可也不至于分不清时机就挑衅福王府的体面。
沈紫言只觉得眼前迷雾重重,而所有的种种,似乎都指向一个人——杜怀珪。
沈紫言暗暗叹息,等到杜怀瑜此事了了,她必定要坐下来和杜怀瑾好好谈谈此事。不管是她多心也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罢,这事,怎么看怎么不寻常。并且和杜怀珪有脱不了的gān系。
第256章 散去(五)
沈紫言也不过才站了一会,就觉得浑身上下发冷,让人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战。
杜怀瑾方才一直沉浸在悲痛里,这时才发现屋子里未生火盆,而门窗都是随意的合着,风从fèng隙里不断灌进来。杜怀瑾心里生出浓浓的愧疚来,一面脱下自己的袍子让她披上,一面柔声说道:“今晚我要守夜,你有身子,别冻着了。”
沈紫言也不是逞qiáng之人,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也不能胡来。微微颔首,“我暂且回去了,明日再来看你。”说着,解开杜怀瑾替她披上的袍子,又替杜怀瑾系上,只是杜怀瑾比她高大许多,让人不得不踮着脚,有些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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