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追问故人是谁时,他告诉我,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那一刻,我竟觉得他同我一样,历尽沧桑。可是事实上,站在我面前的这个人,也不过八九岁模样罢了。一个孩子而已,却藏了这么多的故事。
我就住在那所不知名的院子里,浑浑噩噩的,虚度光yīn。那段日子,我并不敢出门,只每天躲在屋子里,惶惶然。我在害怕,不知道什么时候,朝廷的人,就会发现我是李家的漏网之鱼。
原本这条命到现在已经不值得吝惜,可是我仍想要存着一口气,寻找我的小妹妹。
等到风头渐渐过去,我向那人提出,要出门去,寻找一个人。出乎意料的,他什么都没有说,还让小厮陪着我,在这陌生的金陵城四处寻觅。当我最终找到传说的婶婶家时,才发现,空落落的庭院里,唯有枯糙凄风。
从未有过的恐惧袭上了我的心头。
在这世上,我只剩下妹妹一个亲人,若是连她也未能幸免于难,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踏遍了宅子中的每个角落,处处都结满了蜘蛛网,看样子是很久没人居住了。我不知道,这里的人,到底是受到了牵连,被诛杀了,还是搬走了。
我不知道那人哪来的法子,没多久居然替我打听到消息,原来我的婶婶,在三个月前,就已经病故了。后来,那人又替我找到了已经回到家乡的rǔ娘,从她口中,只得知当时将妹妹jiāo给了婶婶,便离开了。我的妹妹,就此不知所踪。
我的心,如同死了一般,对这人世间,再也没有什么眷念。
每日行尸走ròu,不可终日。
终究有一日,那人立在我面前,问我想不想替他做事。
我只知道,承了人家的qíng义,总是要归还的。于是,毫不犹豫的答应了,那一刻只想着,哪怕是杀人放火,我也义无反顾。没几日,他请了一位师傅来,说要教我武功。只依稀记得那位师傅眉心有一颗黑痣,三四十岁的模样,生得很是英武,沉默寡言,总是在我蹲马步的时候,在一旁冷冷看着。
在我偷懒时,就有竹板落到手心和小腿。浑身伤痕累累,痛自然是痛的,只是心已经麻木了,觉得一切,都没有什么意义了。每过一段日子,那人就要亲自考量我的武功,我心里十分不明白,明明是比我还小的年纪,为何下起手来,比我更狠,更凛厉。
一转眼三年过去,我就在那宅院里待了三年,每天一睁开眼睛,习惯成自然的,就要练习吐纳之气,然后就是顿一炷香时间的马步。我知道我的武功始终难以与那人相媲美,可我也有一样值得骄傲的东西。
那便是我的轻功,举世无双,连他也难以望其项背。其实这并没有什么好夸耀的,我所仰仗的,唯有这么一点罢了。我记得那一天,是我三年来首次走出大宅院,见到外面的世界。我才发现这三年来,这地方,变化如斯之大。
或许是因为并不属于这地方,没有什么归属感,对于这种巨大的变化,并不觉得怅然。那人带着我走到了一处高高的楼前,对我说,从此以后,我就要在这地方做事。我跟在他身后进了高楼,大堂里空dàngdàng的,能听见脚步的回声。
他双手立在身后,就在这时,转过头对我说:“这里将会开一家酒楼,从此以后,你就是这里的主人。”我愕然的看了他许久,总觉得其中有别样的意味。一个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将我从街头救回去,然后默默帮我做那么多事qíng。
我从来不是拖泥带水的人,自然仰头问他,“为什么?”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我竟看见他的笑容,如冬日的阳光一般,几乎要灼伤人的眼睛。可是他的眼中,依旧是毫无温度,只是隐藏在璀璨的笑容背后,他对我说:“因为我需要你替我收集消息。”
我心中百般不解,可是没有再问为什么。因为他的下一句话,让我彻底明白过来,“我是七皇子的堂弟。”我愣在当场,思绪乱成一片,过了许久,才问:“你是谁?”他的回答简单而gān脆,“杜怀瑾。”
当今的圣上,就是姓杜。既然是七皇子的堂弟,那他的父亲,想必就是王爷了。
这样的身份,令我觉得有些诧异。我一开始的确怀疑过他的身份,寻常人家的孩子,不可能会有浑然天成的那种贵气,但确实没有想过,他会是皇亲国戚。对于我们这种人来说,住在皇城下的人,都可望而不可即。
他却让我对皇亲国戚有了新的认识。原来他们也有烦恼,也有伤心事。
我终于明白三年前,他的眉宇间,为何那么忧伤。他一定是在为死去的七皇子哀恸,到如今,当初熟悉的神色已从他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从未有过的淡漠。我知道这个人,同我一样,在这三年里,也经历了也不少,历练了不少。
再到后来,我在金陵城活动了一些日子,才发现,杜怀瑾,就是名闻天下的福王之子。可惜这样的身份,似乎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快乐,我只是一日日见着他的眉头蹙成了一团,在人前却笑得那般没心没肺。
我屡次看见他的笑容,就会暗自想,昨晚上,他又神伤了多久。
是啊,在众人眼中,他出生便含着金汤匙,是多么令人向往的事qíng。
不幸的是,高处不胜寒。
我从来没有见他真真切切的笑过。很久很久以后,我见到他灿烂的笑容,却是因为一个女人。这是后话。
事实上,多么可笑,我连一个人的名字都不知道,就心甘qíng愿的听从他的安排,苦心孤诣的习武三年。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以用来做许多许多事qíng。我却用这一千多个日夜,困在一座宅院里。
我没有半点犹豫,当机立断的,就接收了这座楼。并给它起名叫做绮梦楼。绮梦绮梦,就是一场绮丽的梦。可是再美丽的梦,也有醒来的一天。只可惜,世人并不明白这一点,还在为了名利蹉跎终身,多么可悲可笑。
在这座绮梦楼里,我学会了许多许多,我学会了如何察言观色,如何与人周旋,更学会了,如何带着面具做人。只知道在面对那些人的时候,我的嘴里,总是说着似真似假的话,到后来时间久了,我也不知道,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然而追究这一点,已经没有什么意义。
因为根本不需要去追究,只要我说出去,听着的人,愿意相信便罢了。
到后来绮梦楼断断续续的又来了不少人,个个都是有着故事的人。只是他们不说,我也从来不过问。我们不过都是在这绮梦楼中,各自有着各自秘密的一群人。其中最出众的当然数玉成和修竹。
他们所唱的戏曲,总令人无法自拔。当然,与之齐名的,还有他们美艳绝伦的容貌。生得这副样子,不知会令多少女人嫉妒。我们心中都明白,不少人,其实不是为了听戏,而是为了追逐他们的容貌。
但是我们谁也不点破,台上那些看客自以为看透了戏子,殊不知,戏子也同样看透了他们。所谓近在咫尺,远在天涯,也不过如此。杜怀瑾偶尔也会来此处,只不过总是jiāo与我一些任务,我总是兢兢业业的完成,不管怎样,我总不能辜负了他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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