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进似乎有些腼腆地笑:“没什么感觉。”
宋海大笑,拍着他的肩膀:“结或不结都感觉不到差别,那就是最好的感觉!”
一众人都跟着笑。
不论台面下如何汹涌,男人们仍然言笑晏晏兄弟qíng深的样子。
顾意冬说:“很久没好好打一场了。”
贺迟接道:“的确。”
顾意冬挑眉:“咱们俩?”
贺迟看向周围:“还有人一起?”没有人说话,随即耸肩,“就咱俩。”
顾意冬搂过乔落:“落落也是高手呢。”
于是三人站在发球区,十八dòng的比杆赛。
乔落握七号铁杆,第一杆就Looping(飞球弧线偏左)。
贺迟则用反重叠式握杆,gān净利落的开球。
顾意冬也很自若,第二dòng更是直接Pitch-in (直接切击入dòng)。
到了第四dòng乔落堪堪撵上进度,拿出推杆,顾意冬上前握住她的手,声音chuī拂在她耳边:“不要急。”稳稳地推球入dòng。
似乎只有她一个人不安,男人们都是很镇定自若的样子,一边挥着杆一边还商讨着一项不动产信托jiāo易的进行状况。
偶尔还跟大海他们远远地喊话,然后摇头笑:“钟远这小子永远打薄!”
乔落的下个球仍然是个涮边球,她看着觉得很可笑,怎么转仍然留在边缘。
贺迟已经领先她两个dòng,远远的又是一个正旋,很帅气。
她不是想认输,她也曾经壮志凌云,她也曾经与贺迟势均力敌,就在不久前她还在钟远面前挥出标准杆下的好成绩。可是今日,乔落只觉手里的金属杆重逾千金。她这是怎么了?
她眯起眼看着远处Pinsetter大力地挥着手,半晌不做动作。顾意冬转回来:“怎么了?原来不是很厉害?”
乔落垂头站定,一扬手一个Pull shot(拉出式击球——击球后球直飞向击球方向线左侧的失误球),然后两手一摊:“物是人非。”
顾意冬双眉一紧,沉声:“落落。”
乔落索然:“你们玩吧,我认输。”转身招手叫了杆弟搭车返回。
在咖啡厅坐了良久,久到乔落细细地想了一遍跟顾意冬在一起所发生的事qíng。四岁的,七岁的,十七岁的,十九岁的,二十岁的,然后是二十七岁的。
抬头时他们一伙人正往回走,很是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样子。
对的,挥斥方遒。他们无一不是家世雄厚,从出生起就站在金字塔顶端,受过jīng英教育,如今在各行业的领头位置呼风唤雨。乔落看了,也要赞一句——好一群人中龙凤!
忽然想把自己藏起来。
她也曾经尊崇过波伏娃,也曾手捧《第二xing》如痴如醉,也曾经以为自己是一面chuī不倒的旗帜,胸怀澎湃理想,对生命和未来充满了激qíng。今天,在这群男人面前,忽然觉得自己的道行真的很浅。
这里随便一个人都可以随意地按死她,让她翻身不得。可是二十岁之前的乔落也只有贺迟敢与她直接冲突。
那么,是什么缺失了?
她不想承认成就那个乔落的是乔父曾经的辉煌,她总以为自己可以直视命运,昂起头不屈地抗争。
她总以为尽管不可以背叛命运,但至少可以反叛。
她不想承认这就是阶级的落差。
是的,阶级。
这个词深深地刺伤了她。她不恨自己不再属于那个阶级,她只是为这个命运感到莫名的忧伤和灰心。
灰心,很灰心。
觉得一瞬间所有的力气被抽离,乔落用手捂住脸,希望能挽留一丝温暖和信心。
“落落,你不舒服?”率先问话的是贺迟。
乔落抬头,看见贺迟关心的脸,顾意冬忧心的脸,钟进压抑的关切,钟远的探究,孙豫的不解,宋海的高深莫测等等。
她站起来:“我累了,想先离开。”
顾意冬沉吟:“我送你。”
“不必,你与他们继续。”
乔落拿起手袋向外门口走去,她想离开这里,离开这些人,尽快。
顾意冬皱眉,隐隐察觉她不同寻常的索然,忽然觉得心慌。
追上前几步拉住她的手,看她低垂的眉眼:“落,怎么回事?”目光犀利坚持。
乔落抬起头,夏日的阳光照进来,留下稀稀疏疏的影子。她有些恍惚地看着面前毫不退让的男子。啊,这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会温柔微笑的少年了,早已不是。
以前的那人不会这样qiáng硬地拉她的手,不会这么坚决地bī迫她。那个人永远包容她宠爱她,甚至是欣赏她惊叹她。
她,是什么将她置于如此境地?
“没什么,真的。我只不过觉得自己做了一场大梦,很大的一个梦。”大家早已醒来,只剩下自己了。
顾意冬的眉间剧烈颤抖了一下,瞳孔紧缩,竟像是很痛苦惊恐的样子,抓住乔落的手愈紧。
“你怎么了?”乔落侧头看他,就笑了,“你在害怕么?该害怕的是我,你早就醒了不是么?”
一路上乔落闭目养神,再不说话。回家后她说觉得疲惫简单洗漱后径自睡下。
门关上的时候乔落睁开了眼,她一直没有睡着。她听见他的手机响了一遍又一遍,她听见他压低的声音,他听见他最后说:“好吧,夕,我马上回去。”
她笑了,她也不知道她在笑什么。但她的颜面神经自动运作,最后形成一抹微笑。
过了大约两个小时,乔落手机响的时候,她正抱着抱枕窝在沙发角看一部很艰涩的电影,手机不屈不挠地响着,她恍若未闻地盯着荧幕。
待手机响到第十二遍的时候她才接起。十二遍,比刚才贺夕的十一遍要多一次。
其实,你看,她并不是表面看去那样好脾气的。但是,如今她这些别扭的小xing子,是只能留给自己的。她现在没有资格耍这些小姐脾气,也没有人会理会。所以她接起电话面对顾意冬的诘问时,刻意歉然:“真是不好意思,刚才在浴室,没有听见。”
彼端沉默了一瞬,然后说:“我今晚不回去,一会儿我会叫人送晚餐过去,记得趁热吃。”
“其实不用麻烦,我可以自己弄些东西吃,这么大人了,你不必cao心我的。”
那边诧异:“你会做饭?”
乔落又是笑:“不然呢?这些年怎么活?”她真不是故意的,却偏偏语意深远。
顾意冬只觉眉心一跳,压下心里的涩意:“听话。”
她便不再说话。
“意冬啊!”顾母唤在窗边凝神伫立许久的儿子。
“妈,你身体不舒服就安心歇着,我今晚在这儿陪你。”
“唉,老毛病了。倒是你,难得回来一趟,要早点儿休息啊!”
顾意冬上前从保姆手里接过轮椅,推着母亲往房间走:“嗯,我知道。”
“意冬,平时你忙,净是小夕常常过来陪我这个老婆子说说话,你看刚才你怎么也不送人家回家。”
“妈,她自己有司机,而且我俩天天在公司都能见到。我多陪陪你多好。”
“你这孩子!人家小夕那么好的岗位不要,跟着你在外面吃苦受罪的……你倒说说,你到底什么时候打算把人家娶回家?”
顾意冬沉默。
“唉,你父亲去得早,你妈我这身体也越来越不成了,妈等着抱孙子哪!”
他心头一痛:“妈!你这说的什么话!你身体好着呢!我这不是事业还不稳定嘛,贺夕都不急你急什么。”
“嗨,你别拿事业搪塞我!而且这种话你让人家女孩子怎么提?
“意冬啊,妈知道你这些年也不好过,妈明白自己的儿子,我也不想催你,这不这些年也一直等着你。可是,你明不明白妈的心?钟家小儿子那事……我知道你不想你二姨告诉我,可是……妈担心啊!”
这天晚上顾意冬几乎夜不能寐,他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乔落。
五岁被贺迟弄脏裙子大哭的乔落,六岁冲他跑过来得意扬扬地拉着他的袖子说:意冬意冬,我爸同意我早上一年学了,我可以跟你一起上学了……的乔落,7岁因为父亲外调副省时要跟随着离开的乔落,她眼泪汪汪地看着自己,像一朵那么娇美的小花:意冬哥哥,你会给我写信么?
顾意冬翻了个身,觉得胸膛里的心脏鼓动的声音巨大而空dòng。
他喃喃:“落落……”
第二日早上顾意冬起得很早,上班之前他先去了自己在东区的公寓。
乔落正坐在chuáng边擦拭头发,看见忽然出现的顾意冬,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没有准备,又是早上,她反应最慢的时候,所以,她没来得及挂上微笑,甚至没有伪装。
一张满是qíng绪的脸,呈现在人前。
顾意冬默默地盯着她,试了几次才发得出声音,他说:“我来。”声音喑哑。
乔落一愣,将毛巾递给他,闭上眼睛。
闭上了眼睛,才觉得他似乎还像以前一样的温柔呵护,那么轻柔仔细地为她擦拭每一丝头发。
这一刻,很温馨,温馨得让人承受不住。
不知道是他的手抖,还是自己的身子在抖。
不知道是他先扔下毛巾,还是自己先站起来。
无论如何,这个时候乔落已经笑得出来了,她说:“吃早饭了么?昨晚送过来的东西好多。”
顾意冬看着她无懈可击的笑脸,觉得心痛翻天覆地席卷而来,他终于问:“落落,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
二十岁以前的乔落哭的次数屈指可数,尤其是搬离北京,远离了可恶的贺迟小王爷之后。二十岁后的乔落,眼泪变成最没有用的东西。但即便没有用,她仍有很多眼泪留给自己。
可她一直都是克制的,她真的已经尽力克制,每次想哭的时候她都告诉自己,笑。
她克制了那么久,好像,都在等这一天。
她克制了那么久,原来,就在等这一刻。
等这个男子,问这一句: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
她不记得那天早上她哭了多久,她只是隐隐听见遥远的地方传来那么撕心裂肺的号啕声。
那么惨,那么伤,那么多的不平、不甘、不懂得。
第七章 大梦一场谁愿醒
(乔落总觉得再怎么努力仍然有些什么横在那里,罩在温柔之外,挡在呵护之末,夹在爱qíng之间。无影、无形,让人无所适从无计可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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