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自己站了多久,冰冷的雨砸在他的脸上身上,让他睁不开眼,却感觉浑身炽热难忍,如同一个巨大的火球呼啸着肆nüè他的每一个细胞。
天黑了,他仍茫然地站在院子中,满目疮痍。
突然听见一个金钟齐鸣的声音撕裂他混沌的天地:“意冬。”
猛然回身,声音的主人正倚在墙边,神色莫名地看着他。
他踉跄着脚步,抓起倚在墙边的男子的领子,目眦俱裂,恨声道:“你早就知道!你一早就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故意的,故意的!你要她恨我,你要我们无法回头!!!”
贺迟悲悯地看着面前临近崩溃的男人,这是顾意冬,他从小到大最要好的兄弟,他从记事起就认识他,他们一起玩过泥巴弹过玻璃球打过篮球喝过酒,骂过jiāo警诉说过迷惑畅谈过理想……他贺迟是大收大放的男子,但从心底服气顾意冬,服气他真正从内到外的儒雅斯文,风度翩翩;服气他内在坚硬如铁外表温柔如风;服气他遭逢大变没有委靡抱怨,依然仪态从容地咬牙撑起一个家。
贺迟觉得他很爷们儿。
可是面前这个濒临崩溃满眼晃着绝望的人,是顾意冬吗?
他从未见过他如此láng狈。
“意冬,你们之间,从来都没有别人cha手的余地。你要我以什么立场说?你又以什么立场听?更何况,她不想说。”贺迟任他攥紧自己的脖领,随意地把手伸出屋檐,冰冷的雨水砸下来,他却没有丝毫感觉,“意冬,她本不想告诉你,因为她不要你疼不要你悔。”
顾意冬晃了晃,转身挨着贺迟靠在墙上,整个人弥漫着一股冰冷的凉气,良久哑声道:“贺子,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啊……如果不是我非要追究……我没有想到……我以为……我真是蠢透了!”
贺迟犹豫了一下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意冬,不要这么想。不是你的错。而且,她并不怪你,她从来没怪过你,她一直只是说:自己没有运气。”
意冬,我的朋友,隔着这么多年的山长水阔,这么多的爱恨纠结之后,你竟仍然这样爱她么,所以你会甘愿自动地将她受的苦都揽到自己的身上。
“贺子,这么多年……谢谢你。”
贺迟一震,眼中汹涌着不明的qíng绪,却只是淡淡地说:“你没资格跟我说这句话。”他抬头,觉得这一夜的天,太过浓重。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推开。顾意冬浑身湿透地走进来,面对不能面对的局面。他的头发和衣角都在不停地滴着水,这样láng狈的样子,却没有折损他的英俊和气质,可是他的眉目间呼啸着那么痛苦而凄厉的悲怆,只一瞬间就将屋内原本忧伤的气氛变得无比哀戚绝望。
顾意冬什么都没说,只是一步一步地走到乔落的chuáng前,单膝跪下,小心而颤抖地捧起乔落的一只手,将脸深深地埋了进去。
久久……
乔落僵坐着,感觉有滚烫的液体顺着指fèng滴落。
一滴、两滴,渐渐汹涌。
她听见自己说:“不要这样,意冬,真的用不着这样。我并不怪你,在你的立场你没有做错任何一件事,都是我自己运气不好。”
“意冬,事已至此,让我们好聚好散。”
“如果可以……”
“希望再也不要相见。”
乔落转过头,默默地看着bào风雨狂肆地席卷着窗外的世界,心却出奇的宁静。
当经历这一切的时候,她曾经一个人在暗夜里一遍又一遍地念着顾意冬的名字。她把一切的苦楚都藏在心底,实在装不下的时候,就默默地讲给顾意冬听,那个住在她心里的,发誓会永远疼她宠她爱她,要为她遮挡所有风雨牵手过一辈子的顾意冬听,一点一滴,反反复复。
有的时候,当她的正面qíng绪被消磨殆尽时,她也会一遍一遍的在心底恨恨地说:顾意冬,早晚有一天你知道我遭受过什么,你会后悔,你会后悔!
她曾以为,他们再也不会见面;她曾以为,她永远不会说出口。
因为她知道他受过什么样的打击和折rǔ,她知道自己当时是多么的焦虑并且心如刀绞。
如今她依旧心疼他,她不想他受这样的苦。
她也曾经想过,也许会有一天,终于有那么一天,她仍像许久以前一样,被他珍爱地揽在胸前,将这些年的委屈和眼泪一并洒满他的心口,用他的心疼和懊悔治疗自己斑驳的创伤。
可是,她从没想过竟会是这样,她说了,镇定且条理清晰。
她在心里脑中反复描摹的都没有出现,什么都没有。
她这样的平静,平静到心里又开始弥漫着那种明明已被她bī到角落中的忧伤。
那忧伤比外面的天还要暗沉,比雨还要cháo湿,丝丝渺渺,侵袭着乔落每一个毛细孔。
乔落忧伤地坐着,在这bào风雨呼啸的傍晚。她眼前一幕幕的掠过六岁穿着rǔ白色小西服的顾意冬弯着腰吃力的拍打自己的裙摆,一面哄着说:落落不哭!落落不哭!
八岁在车站拼命地摇着手的顾意冬,跟着火车边跑边喊:落落,我等你回来!
十八岁清俊飘逸的少年,独立在空气混浊的火车站外,微微低头对她笑:落落,你终于回来了。
曾经有那么一个墨香飘动的午后,有一个俊雅的少年局促地站在自己的面前,微微垂着头却掩饰不住红通通的耳廓:落落,你能不能……别再收其他男生的qíng书?
曾经有那么一个明媚的chūn日,男孩陪她去了西藏,苍茫高原之上,女孩被眼前雄浑壮丽的自然风光所慑,心悸地看向身旁英俊的男孩,她不知自己的目光多么清澈流转,她说:意冬,我们会一辈子在一起么?他笑得宠溺,音量不大却无比坚定:当然。
他说,当然。一辈子在一起。
他们都不知道,一辈子原来那么长那么长。长得以至于一个岔路口,就会弄丢彼此。
意冬,哦,意冬。我们都太过自信,我们又太过相信对方,相信我们的爱qíng。
可是意冬,二十岁那一年我们的分别,你却没有说,你等我回来。
所以,我,没有回来。
意冬,如果你知道,你会不会后悔?会不会?
意冬,怎么办?我找不到回来的路。我找不到回来的路了。
意冬,我很难过,我真的很难过。
第十二章 都怪你曾待我太好
(她曾经,走过一段坎坷的岁月。但她仍感激她能坐在这里为世间增添一抹微笑。
无论如何,她永远感激曾有过的那段美丽的年少岁月。)
住院的日子很难熬,乔落躺在chuáng上百无聊赖地按着遥控器。
她住在一个极奢华宽敞的套房中,沙发地毯冰箱自是不必详述,还有一套组合音响。乔落随便抽出一张影碟放进去,这段时间贺迟一看她好转,就再没有好脸,天天绷着一张绝世大冰脸,好像她做了多么天理不容的事。
说不上来为什么,她还真就是心虚。
她真以为这么些年小心养过来,她的胃已经足够坚qiáng……好吧,她承认她当时头脑发热一时逞qiáng了,但她真的不知道后果这么严重。
放的是周迅的新片,她没有注意名字,只是懵懵懂懂地盯着屏幕。
周迅有一张很漂亮的脸,她以前去参加过一个慈善发布会,周迅也出席。那时她还只是一个初入演艺圈的年轻女孩,本人很娇小,眼睛乌黑有神,乔落却更偏爱她低哑的声音。彼时似乎有一个温柔的声音缱绻地浮动在乔落耳畔:看那个女孩,眼睛很像你!
她看过去,也觉得乍一看很有几分相似。可如今乔落盯着屏幕,不知是自己的记忆有误还是她的妆容变化太大,竟找不到相似之处了。
或者,是自己变得太多了?
乔落有些出神,却听见音响中传来的影片声音:“如果你有五百万,你要gān什么?”
妖冶的女人低哑地答道:“去哈尔滨。”
在她反应过来之前,眼泪就掉了下来。她忽然想起,遥远的记忆深处,那个关于冰雪王宫婚礼的誓言。
贺迟推门进来的时候吓了一跳,有点纳闷,他明明怕她无聊又担心她多想,单挑了些搞笑和轻松无聊的商业片送来,这怎么还能看哭?
“喂!这片子有什么好哭的?”他一边说一边放下粥,这段时间他可是全职保姆啊,别说,还挺驾轻就熟的。
乔落一震,这才恍然发现贺迟进来了。她有些不好意思,脸上的qíng绪却收不起来,只得侧过头去。所以没有看见贺迟暗沉的目光。
乔落搬家的时候天气开始渐凉,东西并不多,她本想自己叫搬家公司搞定,但贺迟坚持cha手,她也就不再做无谓的抵抗。
她穿着白T恤迷彩长裤斜倚在车边,看着搬运工人一趟趟地搬东西,贺迟则煞有介事地指挥检查。
那一刻,空气宁静柔和。
“贺太太,鞋架搬么?”工人从窗口探出头来喊,乔落有点发傻地瞅着那人。因为搬家公司是贺迟联系的,所以联系人签的也是他的名字。
“不要了,扔这儿吧!”贺迟飞扬的声音传来,乔落这才反应过来,朝他看过去,贺迟乐得那叫一个美,还冲她挤眼睛飞吻。
贺迟心里还是很生气乔落之前漠视健康的冲动,但他还能怎么样呢?难道一直气下去么?他对她有什么办法呢?
不是不气馁的,他贺迟对外人一向说一不二、作风qiáng势,可一遇见乔落就全灭火。小的时候每次见到她那张趾高气扬的脸蛋,他总是要提起一口气憋在胸前才能保持阵势不输。自从那年看见她苍白着一张脆弱的小脸无助地晕倒在医院门前,他那口气一时心慌忘了憋住,从此一泻千里,再也收不回那片曾经辉煌的大好河山,反而还巴巴地种树除糙的修整这片山河,希望她能更惬意更舒适,甚至,永远的留下来。
乔落看着贺迟也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见他无赖似的一步三晃地走过来,打开车门,又转眼一脸奴才相的扶了她坐进去,然后小跑步地到驾驶座坐定,再冲她来一个媚眼:“贺太太,咱走着?”
乔落嗔怪地瞪他一眼,只能笑。笑中却有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幸福痕迹。
贺迟看着她的笑靥有一瞬发怔,然后也歪头笑了笑,发动引擎。
新居在三环与四环之间,地理位置自然不如原来的家,虽然房子是简装,但是相当宽敞明亮。最主要的是旁边有个很大的带湖的公园,因此这周围的空气质量和绿化面积在北京算是相当不错。而且环境安静,适合老人居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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