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秦珏也曾经向人求亲而被拒绝,那个人肯定不是她。
他也像对她一样,为了那个女子不所用其极,接近她的父亲,也对她柔qíng似水,陪她看烟花,为她亲手做首饰,夜行百里来见她……
如果真有这个女子,那是谁?
秦珏匍匐在房顶,从他的角度,能看到站在月光下的罗锦言。
月光朝露般的容颜,纤柔却挺直的身姿,但她面上流转的光华却有着他从未见过的迷茫。
他从未见过这种神qíng的她,她宛若牡丹,即使是养在名贵的花盆里,也全无拘束做作,雍容自信。可偏就是这样恣意盛放的她,玉壶冰心的她,对他而言却如山间偶尔chuī过的一丝暖风,虽然明知那风无拘无束,可他还是想要挽留,他想沉浸在这风里,与她一起任xing,一起飞舞。
年少的他并非表面上的平静,她的冷淡拒绝,都会让他敏感脆弱,就像今天,他迅速离开,他是不想让她看到,他有多么伤心失望。
初见时超出年龄的沉着冷静,柳树林子里毫不畏惧地自娱自乐;骡车里她抱着迎枕压到他身上,从始至终没有半丝慌乱;贡院门前惊鸿一瞥的雪兰花;绚丽烟花后她静静地听他敞开心扉……
太多太多,她的美好数之不尽,如同细雨一点一滴滋润进他的心田,无声无息之间,她已经在他的心里,挥之不去,更不想挥去,他想留住她,花前月下琉璃半盏,更想与她信马持酒看尽长河落日。
他看着月光中傲然独立的她,目光模糊起来,眼中久违的cháo湿让他吃了一惊。
不,不是这样的,他不能就这样远远看着她,独自垂泪。
即使一个是峰峦间游弋的云,另一个是山间chuī拂的风,他也要让他们各自的生命里有着彼此的芬芳,相依相缠,一起去看最美丽的风景。
人世经年还是人世,但他们若是掉头离去,但再也不能相聚。
所以,他不会就此放弃,不会。
他悄无声息地离去,消失在夜色之中。
田庄里报晓的jī鸣响起,秦珏已经在路上。
这是他的马,他jīng挑细选为自己留下的好马。
十几个侍卫在后面追赶,可还是被他远远抛开。
他要回京城,他要回家,回九芝胡同,他是脱缰的野马,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想要回家。
他虽未入仕,但同德皇帝赐他腰牌,他能像勋贵武将一样,在京城骑马。
但他还是第一次用这块腰牌,他不想停下来,他想快点到家。
不到晌午,他已经风尘仆仆出现在楚茨园里。
秦烨看着头发上已经结霜的儿子,问道:“你这是从哪里回来的?”
“爹,我想请您出面,请张谨张大人去给我提亲?”
“提亲?”秦烨吃了一惊,怎么这就要提亲?这个儿子说风就是雨。
“对,提亲,到杨树胡同吏部文选清吏司罗郎中家里提亲,替我求娶罗郎中的嫡长女。”
罗郎中?秦烨想起来了,前阵子秦珏常去请文选郎罗绍指点功课,初时他有些奇怪,后来听说罗绍当年是十七岁的两榜进士,他便释然了,秦珏也是年少中举,想来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对罗绍另眼相看的。
可是现在,秦珏却要求娶罗绍的女儿,难道这小子当时就是居心不良?
更或者,他和罗家小姐私相授受?
“胡闹!”秦烨正色道,“婚姻大事是结两姓之好,岂是huáng口小儿随便说说,还要请张谨出面。”
秦珏立刻明白父亲一定是起疑了,他自己无所谓,但不能让父亲对罗锦言有不好的想法。
他连忙道:“我虽然立了大功,今上对秦家恩荣倍至,但四皇子监国不利,二叔父难免会成众矢。前天我进宫时,今上问起我的亲事,竟有要为我指婚之意。父亲,以秦家的门第,今上很有可能为我指一位皇室宗亲之女,如若真是这样,那秦家岂非就是烈火烹油?”
秦烨早就想过这个问题了,不只是他,这几日来九芝胡同贺喜的人也是这么说,秦珏年少得志,又是立下奇功,再加之一表人才,想要联姻的又何止是宗室。
即便皇室宗亲中没有适龄女子,勋贵之家总会有的。
如果他想让秦珏迎娶贵女,当家就不会答应柳如意的亲事,也不会任由二夫人吴氏找些出身低微的女子相看了。
秦珏不能再娶贵女,当年不行,现在他更不能。
见他沉吟不语,秦珏松了口气,继续说道:“我是不想做仪宾的,更不想娶勋贵家的女子,我窥得圣意后,便心急如焚,忽然想起罗郎中家里就有一位待字闺中的女儿。罗郎中一表人才,我见过他的内侄李公子,也是俊朗潇洒人物,所以他的女儿肯定不会是无盐丑妇,而且罗郎中是谦谦君子,又才高八斗,更难得是他与我又是忘年之jiāo,我这才想请父亲答应,由张大人出面为我提亲,罗郎中最是钦佩推崇张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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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零章 楚茨园
张谨,字承谟,是当之无愧的当世第一大儒。
他是凤阳人,世人称他凤阳先生,又因他曾驾着飞庐舟畅游山水,又称飞庐先生。
窦太后垂帘听政期间,时任国子监祭酒的张承谟上书朝廷,请窦太后还政于同德皇帝,为此他被流放南宁。
在南宁时他著书收徒,桃李芬芳,更留下不朽诗篇。
同德皇帝亲政之后,让他官复原职,张承谟婉言谢绝,飘然离去。
五年后,同德皇帝派了锦衣卫将他抓回京城,他献上大周舆图,震惊皇帝,也震惊了天下。
他多次担任主考,著书立说,为人却如闲云野鹤,如今虽然辞官了,但皇帝依然对他恩宠有加,时时与他畅谈天下之事,翰林院编修书籍,依然是由他主编的。
张承谟文采斐然,是当世宏儒,别说罗绍,就是世代书香的秦烨也对张承谟推崇倍至。
但秦烨比谁都清楚,若论与张承谟的jiāoqíng,他是比不上秦珏的。
秦珏与张承谟结jiāo时,是和秦家没有关系的。
秦珏十一岁考上秀才,不知从哪里打听到,吴桥有个身怀密技的奇人,他便跑过去求人家收他为徒,可这是家传绝技,那人不肯教他。他便三天两头跑去捣乱,那人得知他是世家子弟,不好得罪,只好请了一位相熟的朋友出面相劝,这个朋友就是张承谟。
张承谟游历天下,和这个奇人有过几面之缘,那时他恰好也在吴桥,这人请他出面,却没想到他非但没有劝走秦珏,还被秦珏说服了,他也想学几招……
最后一老一少软硬兼施bī着这位奇人教了几招变魔术的戏法,这才高高兴兴一起回了京城。
从那时起,张承谟和秦珏就成了忘年之jiāo,秦珏十二岁时,张承谟就不合规矩地给他取字“玉章”,但秦烨不想让儿子太过张扬,直到秦珏中了举人,才让他正式使用。
根本不用秦烨出面,如果秦珏请张承谟去罗家提亲,他不但不会拒绝,还会欣然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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