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态真诚,没有恭维。
罗锦言莞尔,落落大方,又让夏至给她别了两朵指甲大小的粉绒花。
她又照照镜子,确定全无旅途的疲惫之色,这才起身去见父亲。
从小到大,父亲最见不得她受一点点委屈。
刚刚走到庑廊上,就见一个小丫头跑了进来:“小姐小姐,三侄少爷说,军爷和几位恩公都安排在客房了,也已经禀了老爷,请贵客们用了茶点便过去了,还有崔起和那个贼人,先关到柴房了。”
罗锦言点点头,由常贵媳妇引路,去见父亲罗绍。
一一一一
第八章 一样花
前世的罗锦言是不知道有罗绍这个人的。想来是和今生的qíng况相同,仕途不畅,偏居一隅做个小吏,以他的官职和声望,还不足于传到后宫。
重生之后,罗锦言从来不觉得做一名像父亲这样的父母官有何不好。
像那秦珏,不到三十岁便官拜中极殿大学士,除了他的个人能力,更多的还是皇恩浩dàng,可他却在新帝登基的第二天,便留书辞官而去,陈谅等人寻到他府里,才发现人去楼空,除了一套冠服,什么都没有留下。
想到秦珏,罗锦言额头的青筋不由冒起,如果他能留在新帝赵思身边,凭他的霸道qiáng势,杨善宗、耿文颐之流又怎能把持朝政,挟天子以令诸侯?如果他真的如仁宗所愿,成为名符其实的顾命大臣,赵思又怎能命丧几名内侍之手?
“小姐,您怎么了?”
耳边传来夏至焦急的声音,罗锦言这才转过神来,口中腥甜,不知不觉中她把嘴唇咬出了血。
她无力地笑了笑,脸上却没有一丝血色,看得夏至更加担忧。
罗锦言暗暗责怪自己,她重生了,这一世她不会被送进宫去,就不会嫁给赵极,当然也不会生出赵思,即使在赵极驾崩之后依然会皇权别落,那也和她没有一丁点儿关系了。
自己是杞人忧天了。
这一世,她只是七品小吏的女儿,长大后带着丰厚的嫁妆,嫁给同样家境殷实的读书人,相夫教子,寿终正寝。至于朝堂上的风雨变幻,就让赵家人自己去cao心好了。
只是她的赵思,永远都不能长大。
她在父亲的院门外站立了好一会儿,这才神色如初地走了进去。
罗绍只有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年轻英俊,虽然卧病在chuáng,却依然神采奕奕,毫无病容。
“爹……爹……”
听到小女儿艰难却甜糯可人的声音,罗绍的脸上都是宠溺,他靠在墨绿色漳绒大迎枕上,把扑到怀里的小女儿紧紧抱住,笨拙地抹去她眼角的泪珠,却又把她推开一些,仔细打量:“好像瘦了些,在京城里吃得不习惯?惜惜,是爹爹疏忽了,应该告诉夏至,给你到酒楼里订些可口的饭菜。”
惜惜,是罗锦言的rǔ名。
住在别人家里,却要到酒楼里订菜,哪有这样做客人的?
罗锦言破涕为笑,撒娇地把眼泪鼻涕一骨脑蹭在父亲的衣裳上,罗绍不以为忤,从旁边拿过一只红木描金的小盒子,像献宝一样递给罗锦言:“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不论是在江西,还是在行唐,父亲常会给她搜罗些好玩好看的东西。
罗锦言歪着小脑袋,打量着这个盒子,似是正在猜想里面藏着什么宝贝,那副认真的小模样让罗绍忍俊不已。他从不认为女儿是他的拖累,相反,他一直认为,这个聪明懂事的女儿,不但是妻子留给他的珍宝,也是上天给他的最大恩赐。
“打开就知道了,快打开看看。”他怂恿着。
罗锦言这才打开了盒子,盒子里是一只huáng铜镀金胎珐琅彩的西洋怀表。
罗锦言惊讶地张大了小嘴,好漂亮的怀表。
她小心翼翼地把怀表拿出来,爱不释手。这样的怀表,整个京城也难寻一块,也不知爹爹从哪里弄来的,少说也要一千两。
爹爹还没有怀表呢。
罗锦言把怀表塞到罗绍手里,费力地说道:“……爹……用……”
她的声音有些含糊,可罗绍还是明白了女儿的意思。
他有些感慨,女儿只有七岁,已经懂得好东西要孝敬长辈了,他的心里暖烘烘的。
“爹爹官职低微,随身带着一块这样的怀表,会引人侧目的。可你就不同了,你是闺阁千金,你的东西别人多看几眼都是冒犯。这怀表你随身带着,等你将来出嫁,爹爹再寻个带机括的西洋钟给你当嫁妆。”
见女儿的小脸蛋上重又绽出chūn花般的笑容,罗绍心满意足,打开怀表的盖子,告诉女儿认识西洋时针,父女二人如有默契,绝口不提他的伤势。
待到有婆子进来说三侄少爷问老爷这边还有何吩咐,罗锦言便起身向父亲告辞,罗绍笑着说:“论起种花种糙,昌平虽然比不上丰台,可也小有名气,庄子里就有花房,让常贵媳妇带你去看看。”
罗锦言微笑点头,转身出了父亲的院子,夏至却没有一起出来,待到罗锦言在花房里待了好一会儿,夏至才气喘吁吁跑进来。
“小姐,我把咱们在京城和一路上的事都禀给老爷了,老爷气得脸色铁青,让三侄少爷去请骆军爷了。”
罗锦言目不转睛看着花架上的一盆茶花,轻声道:“……你……去……盯……”
说到这里,她停下来,额头已渗出薄汗。夏至心疼地用帕子给她拭汗,又把手裳伸到她面前:“小姐,咱不说了,您写吧。”
罗锦言的嘴角微微弯起,冲着夏至摇摇头,继续说道:“……盯……着……老……七……”
因为太过用力,她那如初雪般晶莹的脸颊上泛起cháo红,心里却很兴奋,这一次她说了四个字!
这就是进步,以前她费尽力气,也只能吐出一两个字,有一次刚刚说出三个字,人便脱力晕厥了。
而今天,她虽然有些头晕,喉咙发gān,但还是站得好好的。
一旁的小丫鬟却不以为然,小姐真的不是哑巴?不过说话这么吃力,也和哑巴没什么区别,至少她就没有听清小姐说的是什么。
但夏至是能听懂的。
小姐让她去盯着老七。
今天小姐说了很多话,和常贵媳妇说过话,和老爷说过话,和她说的最多,最后这句话,小姐说了四个字。
她高兴地答应着,欢天喜地跑出了花房。
罗锦言看着眼前开得茂盛的茶花,若有所思。
莳花的婆子见夏至走了,见fèngcha针地凑过来,对罗锦言道:“大小姐,这是茶梅,那边还有状元红和六角大红,老奴当家的姓张,排行二,您若是喜欢,老奴选几盆弄得最好的给您屋子里搬过去吧。”
闻言,罗锦言把目光从茶花上移开,环顾四周,果然还有状元红和六角大红。
她问道:“……洒……金……”
可能是刚才说话太用力气,这次迸出两个字便说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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