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皇意味深长的看着他:“甚至把亡灵在维斯的屠杀事件,也算到神殿帐上来……”
理查微微一颤,教皇后面说的话,都有些听不甚清楚了。
绑架事件,固然是他们刻意冤枉神殿,但亡灵惨案,十之八九,神殿是脱不了关系的。这些事,很多人心中有数,但也知道,无法追究,不能追究。
可是他身为维斯王子,看着无数维斯民众被杀,而神殿却借此立威立名,王室声望大跌,却终是心中不平。纵是彼此力量悬殊,但想要争一个公道的心思,却从来没有淡过。
无凭无据,要直接指责神殿参予亡灵事件,只怕是亡灵惨案的受害者们,也要站起来,反对王室,神殿雷霆万钧的打击,更是难以对抗。
原本他也确实想借着这场绑架案,栽赃牵连,越闹大越好,在无休止的争论对抗中,把神殿中有人犯罪和神殿本身犯罪,这两个概念完全混淆。等到人心渐渐烦乱,猜疑不满日深,再一个个罪名试探着抛出来,也许终能等到揭穿亡灵事件真相的契机。
相比之下,孔拉德比他现实得多。孔拉德没有他的执念和责任感,能借着这次的事件,稍稍打击一下神殿,减少一点东方惹来的众怒即可。神殿只是一时群龙无首,暂时应对无措,才让他们有了可乘之机,根本不可能给他们足够的时间达到理查德目的。
然而,教皇的忽然降临,举重若轻,快刀斩乱麻,整件事就定论了,看似神殿这边担了罪名,但事实上,理查却是再也没有搅风搅雨,借题发挥的理由了。
一切,已经结束。
事已至此,理查反倒微微一笑,腰反倒挺得笔直,出身于数十个高级神职者的怒火当中,他居然神qíng泰然,“陛下既然当众揭穿此事,我也无话可说,如何处置,自是皆由陛下。”
四周响起几声冷漠不屑的低哼,若不是教皇威重,怕是要有人跳起来,对理查这一刻表现出来的硬骨头,加以不知死活,死不悔改一类的言语攻击了。
教皇目光漠然,看着理查这个胆敢陷害神殿的人,就如看一块石头一根糙那么平静:“所以,我才说你格局太小。你小小一个王子,值得我来处置吗?区区一次栽赃,用得着我来报复吗?”
理查怔了怔,终于苦笑了一声。这位教皇陛下此刻的语气,简直有些似东方了,旁人眼中,天大地大的事,在他们看来,从来不值一提。
“东方在哪……”
语气平淡之极的一声问,却令得理查猛然一震,几乎误以为教皇能dòng悉他这一刻的心思了。
教皇神qíng平和,看他者愕然之极的表qíng,竟有耐心解释:“不过是一场小小的栽赃,同神殿经历的无数风雨相比,连一点小làng花都算不上。这几百年来,各国王室和神殿,彼此之间,施的种种手段,比这厉害的多不胜数。真正撕破脸的次数并不多。我也不至于为这么点小事,就与你斤斤计较。你该庆幸,我来得早,你那些想把亡灵惨案也栽给神殿的荒唐念头来不及实施,否则,我就真的无法饶恕你了。”
理查面色铁青,冷然无语。
或许,在教皇眼中,王族冤枉神殿一个绑架罪名和神殿利用亡灵杀死无数普通民众,都不过是权力争斗的小小手段而已,本质上是一样的。暗中分出胜负即可,表面上的和气,却是可以半点不损的。
可是,他不是千万里外,高高山峰上,远离尘世的教皇陛下,他是维斯的储君,是所有维斯民众的保护者。他参予过亡灵事件的调查,他走过每一个被屠杀的村庄,他看到过成为亡灵,把自己的妻儿父母都杀死的可怜人。
他不是好人,他也常常不择手段,他没有大格局,他没有大气派,他斤斤计较,他心胸狭窄,他只是一个凡人,但有的事qíng,他永远永远,不会饶恕,不会原谅。
教皇的声音,依旧冷淡的响在耳边,“我可以不和你计较,但东方不行。你的yīn私手段都施在暗处,明面上,始终对神殿保持着恭敬,而东方,却是肆无忌惮的杀戮残nüè着诸神虔诚的仆人。他必须受到神罚。所以,他在哪里?萨尔瓦,还是奥撒兰?”
理查脸色微微有些发白:“东方应该就在维斯,他来看过伊芙,后来又走了,他一向就是这么来去无踪的,但现在伊芙还没好,我们跟神殿还在纠结这场是非,他怎么可能跑到别国去……”
“我从天而降,全城内外,百里之内,无不知晓。东方若在,早就打上门来了。”
“即使是他,也会为陛下的神威所震慑……”理查努力反驳,“东方为伊芙都敢大闹神殿,怎么可能扔下虚弱的伊芙不理,这次的案子是因为东方引发的,东方更不可能袖手不管。他应该是隐身在某处,想要看看最后……”
“理查,你永远不会了解超qiáng者的胸襟和格局,即使东方不如我,在发现我来到之后,也会欣然来寻我一战。你们那些拉拉扯扯的qíng义羁绊,小打小闹的yīn谋诡计,更不足以让他停留脚步,所以……”教皇微微一笑,“告诉我,他去了哪里。”
教皇的声音居然十分轻柔,听在理查耳中,却如洪钟震响,神心都不觉猛震,倏觉一股巨力袭来,竟是不由自主,跪了下去。
他心头大惊,抬头挺腰想要站起,却见一直都以肃然庄重神qíng对人的教皇,笑容十分宁和平静,在他的目光下,仿佛有无形的力量,让人想要一直低下去,低下去,低得如同他脚下的尘埃。
“他可能去的地方,无非是奥撒兰和萨尔瓦,你只需要给我一个确切的地点即可,我可以查出来,只是我不愿多等,也不想因为判断错误,多绕远路。你坚持不说,也改变不了什么,只是让某些事,晚一点发生而已。何况,知道的,也未必只有你一个,你不说,他们也会说。”
那声音无限高远,无限威严,如同神明对蝼蚁苍生不可违抗的命令。
理查全身颤抖不止,汗出如浆,几层衣服都已经湿透了。
他的意识被生生剖成两半,一半要五体投地的拜倒在教皇面前,亲吻他脚下的灰尘,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他,对他的任何要求都尽力做到,而另一半正越来越微小,越来越薄弱的意识,却在拼命的呐喊着。挣扎着,但他连让自己站起来,把头抬高一些,都做不到。
“你一定要不肯说,我也只好留下来,等到各地调查清楚东方的行踪再去。既然留下来,总不能无事可做,一些本来不值得我过多介入的小事,叶子好拿来打发时间了。王储殿下,陷害神殿的罪名,你或许并不畏惧,只是国王陛下倾力保护你,也许会付出超出他想象的代价。他的安危你能否不顾。维斯是你所守护的国家。你愿意神罚降临在这片国土上吗?”
温和的声音仿佛带着神明的悲悯,仿佛都在绽放着万道光芒。
理查被无形的绳索束缚着,动弹不得。整个意识的海洋中,只余那辉煌的尊贵身形,不断的涨大,涨得,仿佛要填满每一寸天地。
没有了维斯,没有了王都,没有了这四周虎视眈眈的神职者们。教皇就是整个世界,无可违逆,不可对抗。
如果是别的事,也许他早已支持不住,放弃最后的心灵抵抗。
可那是东方……
以今日教皇降临之威,没有防备的东方,如果忽受突袭,该是何等结果?
理查在无限的光明和辉煌中挣扎,骨头都因为不堪重负而略略作响。
他的意志几乎频临崩溃,偏理智却还清醒的理解着教皇每一句威胁的分量。
“我不愿重罚维斯,只是不想诸国生起警惕之心,但并不是不能。当教廷发下神罚令时,你觉得诸国是会高兴的应命分割维斯,还是站出来,为维斯仗义执言呢?”
理查仅余的理智知道,这不是虚言恐吓,历史上无数灭亡的国家,以斑斑血泪,证明了触怒神殿的下场。
教皇以诸神之名,施下神罚,各国军队以正义之名,实施屠杀,杀人最多的侩子手可以封圣,而刀未染血者,则被教皇诅咒永堕黑暗。
一旦教皇发出号召,各国军队就会如láng见血一般,疾扑而来。到那时,维斯,他的维斯……
理查在重重重压下,痛苦的每一分血ròu,每一寸筋络都在抽搐哀号。
如果是他自己的生命,权力,地位,名誉,受到威胁,他都可以坚持到底。
可是维斯,维斯,维斯……
鲜血从牙关处流下,从嚼烂了的唇角流下,从他一直张大的眼睛中流下……转眼间,五官七窍,皆是血痕。他俊美的面容,惨厉抽搐着。
“维斯的王储殿下,东方和维斯,你选哪一边?”
无限高远处,神明那永远淡漠的声音响彻世界,理查听到了自己gān涩的回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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