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后牙紧咬地想着,成太妃与五王妃一前一后地进了殿,前者稍颔首、后者一福:“陛下。”
“坐。”谢昭点头,往日会再添一句“上茶”的,今天改成了用目光示意宫人。
但二人却都没坐。成太妃眼帘低垂,缓缓道:“我是有件事要求陛下。”
谢昭一愣:“成母妃请说。”
成太妃一指贺氏:“五王府里容不下这样的王妃了,请陛下下旨废了她的位份。”
皇帝都懵了,心说太妃您刚到郢山就要把儿媳轰出去?这怎么回事啊?
他当然要细问问缘由,成太妃也当然不会把“怕陛下您多疑”这实话说了,只道:“无子。”
贺氏身形一震,膝头骤然软了,跌跪在地说不出话来。
她心内原有点期盼,希望就算她们开了口,陛下也可以不准这事。但没想到,成太妃会直接抬出这条理由来,列在七出之条里的规矩,只怕皇帝不想答应也只好答应了。
成太妃有徐徐地继续说下去,说得好像他们的夫妻关系早已名存实亡一样,贺氏一再告诉自己这是为让陛下相信五殿下和贺家、曲家都毫无关系,才总算没出言辩驳。
成太妃说:“如只是无子也还罢了,可谢明本来也不喜欢她。二人的不睦都摆在台面上了,这不是让府中的下人看笑话?我刚到府里就听说今日一早他们又吵了一架,这事啊……我不管是不行了。”
皇帝思量着没吭声。虽是听明白了其中原因,却又觉得有点怪。
他从前是没过问过五弟和妻室关系如何——人家的家事,他过问了不合适。
但想想锦书,他却觉得二人该是很融洽的,否则孩子不会是这个无忧无虑的样子。二弟家的嫡女前些日子他也见过,也就五岁才过,规矩得一句话也不肯多说,总低着头老老实实的,叫人看着都觉得心疼。
那就是因为二弟和王妃处得不睦,夫妻俩见面的时候少。孩子是能感觉到父母间的不和的,慢慢地就变得沉闷。
可是锦书并不是这样啊!她其实更接近阿杳,除了偶尔生生气以外其他时候都在笑。真要认真算个不同,该是她比阿杳胆子小些,可这个年岁的小女孩,胆子小些也太正常,怕虫子怕高什么的都在qíng理之中。
谢昭心里掂量着,纵使成太妃直接搬了七出之条来说事,他也仍暂未点头答应。
他看向跌跪在地的五王妃:“王妃怎么说?”
贺氏低着头静了好一会儿:“妾身……妾身不敢忤逆太妃的意思。”
谢昭蹙蹙眉头复又看向太妃:“成母妃,此事朕得问问五弟。”
成太妃心中微凛,面色维持如常:“他是必不会答应的。虽每次都被她气得不行,但他总觉得闹出这样的事来丢人得很。所以我才直接来求陛下,实不想看他再这样硬撑下去。”
“……母妃!”贺氏蓦地一喊,抬手张惶地抓住成太妃的袖子,“母妃等等、等等殿下的意思吧,毕竟……”
“你住口!”成太妃喝住她,狠下心道,“今儿非要求得陛下下旨不可。你也不用担心锦书,你走了,我自会把她接近宫里好好照顾,比你这当娘的qiáng!”
成太妃显然越说越坚决,可谢昭听着,却怎么听怎么觉得这事不对劲。
思量之后,他叫了陈冀江近前,低语吩咐了一句:“速去找五弟,告诉他贺家获罪,朕把贺氏赐死了,让他来行宫收尸。”
陈冀江一领命就去了。知道四五八九这四位殿下今日到围场打猎去了,倒也不难找,多叫了几个人即刻就去。
殿里,谢昭就跟成太妃和五王妃耗着。拖时间这事他也算是信手拈来了,拖得不着痕迹,一言一语地跟成太妃辩,又并不表露半分半毫不肯答应的意思。看起来只像是当长兄的关系弟弟,所以想把事由一条条问个明白再下旨一样,成太妃被他问得都愈发和颜悦色,也愿意答得细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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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和三个兄弟一起打猎的五王谢明心qíng不错。今儿收获甚多,打了几只毛质柔软的鹿,琢磨着等到天凉的时候,可以给贺氏母女做斗篷的衬里用。
这些日子他还真挺想女儿,打算让人把皮子拾掇好了就直接用送这个的借口去看锦书一趟。这小丫头打从出生开始就没怎么离开过他,上次南巡正好赶上她生病,他就没舍得带她出门颠簸,两个多月后一回府,她就扑到他怀里哭惨了,拽着他不撒手地问“父王你是不是不要我了”——心疼得谢明一连数日什么杂事都没做,应酬一概推了,只陪着女儿四处玩。
这回要不是为了保贺氏,他是决计不会把锦书送去皇兄身边的。但眼下贺家的境况太糟糕了,他实在怕自己若自私地只在乎女儿,贺氏会连命都留不住,只好让锦书进宫,也就算为她母亲尽个孝了。
“嗖”地一箭出去,似是she中了一只兔子。谢明身边帮着捡猎物的宦官还没回来,御前的宫人就到了。
“五殿下。”跑在最前的那小宦官一揖,见到还有另外三位藩王在场,只说,“陛下有口谕,请五殿下借一步听旨。”
其他三位都很识趣,自然不会去追问“哎皇兄有什么旨啊?”,四人互相一拱手道了别,五王便策马随那小宦官去了。
见了陈冀江,他要下马跪听圣旨,陈冀江却好像全不知这个规矩一样直接上了前,语不传六耳地告诉他:“陛下口谕,贺氏已赐死,请殿下速入行宫收拾。”
“你说什么?!”谢明猛拽住陈冀江的衣领,骤然狰狞的神色吓了陈冀江一跳。
转瞬间,他已狠狠扔下陈冀江,策马绝尘而去。
“……师父?”随陈冀江同来的小宦官谨慎地上前询问,见陈冀江容色若常,才不解道,“师父不是来传旨?怎的没见五殿下下马接旨?”
“呵,这事啊……”陈冀江饶有兴味地看看五殿下离开的方向,按说五殿下可真够快的,已然连烟尘都看不到了。
他转过头拍拍徒弟的肩:“瞧着吧,这事儿怕是深了。”
皇帝说要“速传”五殿下,他自然不会让五王在礼数上多耽误工夫。但眼下五王这么赶去了……
陈冀江心里转着这个事,告诉徒弟:“回行宫之后找你大师兄,让她亲自去找阮娘子,告诉她备几个点心送到清凉殿去。”
得有个人缓和缓和气氛为好。又是家事,阮娘子去很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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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凉殿里,皇帝详详细细地一路问下来,都已经问到“贺氏真的不能有子了吗?让太医院把脉案呈来看看”这一块了,他忖度着若无地还没来,他就一直看脉案,反正成太妃不能催他说你快点看。
翻了两页之后可算见有宦官疾步进殿了,他侧耳过去,那宦官说:“禀陛下,五殿下来……”
“了”字还没出口,门口传来一声怒喝:“皇兄!!!”
殿中众人一并循声望去,五王惨白的面色在视线划过贺氏时分明一震:“……阿宁?”
贺氏也震住。
“阿宁!”谢明有一种劫后余生地庆幸,又想哭又想笑,跌跌撞撞地进了殿,一把拥住还跪在那儿的贺氏,“你、你没事?”
“没事……”贺氏回话发抖,不敢多说什么。
谢明举目看向皇帝,眸中仍有慌乱:“皇兄您……您放过她,贺家的事跟她没有关系,您不能糙菅人命!”
“谢明!”成太妃忙是一喝,面色骤沉,“跪下!”
谢昭挑眉,目光在三人间一dàng。里面果然有隐qíng。
“皇兄……”谢明屈膝跪了下去,“锦书才四岁,若她没了母亲……”
“朕还没问你为什么突然把锦书送过来呢。”皇帝稍一笑,“她现在已经回府去了,你不妨跟朕说个实话。”
谢明喉中微噎,手上紧握着贺氏的手。良久,气息一松:“皇兄,您饶过贺氏好不好?您若对臣弟不放心,臣弟可以让锦书一直留在宫里,再不行,臣弟的另外两个孩子也可以进来陪皇子帝姬,您留她一命。”
谢昭的心陡然一颤。他万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朕从没想过要杀她。”他解释得很无力,“刚才那话,只是为了催你回来。”
他起身踱过去,伸手将二人一并扶起来,睇一睇贺氏:“你家里不清白,但跟你没关系,朕心里有数。至于你父母……朕会尽量给他们减罪的,你安心做你的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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