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闭了闭眼,蓦地吻了下去。
无论如何……哪怕他已经接近理智崩溃的边缘……也绝不能崩溃……
只能先求让她缓过一口气,将她从鬼门关前拉回来,再想办法……
少女的唇瓣枯涩,并不是惯常的温软。他静静凝望着她的眼,仿佛要硬生生地将她看得睁开眼来,自己的眼睛却先红了,倏忽还闪过一丝戾气。
他不管,总之她若死了,他便立刻随上,总不会让谁吃亏。
她总是那么欢快地笑着跟在他身后,不是么?
未曾想有一天,她竟然走在了他的前面……
他一直以为自己只要回身,她便必然在身后相候……如今看来,他真是有恃无恐!
她的眼睫轻微地颤动着,仿佛断翅的蝶,终究不能再飞翔了。
不论他如何努力,她都没有再睁开眼。
他这才发现,她过去总是贪婪地凝望他,他却并不曾好生地观赏过她。每当她目光扫来时,他总是要赧然地避开去。
而今他想让她再多看他一眼……都是不可得了。
渡气,压肺,忙了许久,试了很多,她却毫无动静。
他自己是大夫,从没想过会有如此难治的病症。
却不去想,“死亡”本就是个不治之症。
终于全身瘫软,疲倦地坐在地上,转头望她,她在他面前,好像从没有这样安静过。
她一向是吵吵闹闹的。
微微地笑了,似乎终于下定决心,他忽然将她打横抱起,径自将身子撞开房门,大步而去!
店堂中的人便满脸惊愕地看着一个和尚抱着一个女人倏忽掠出了门去,宽袍大袖随风鼓dàng,渐渐隐没在寂寥的风雪声中。
他会救她,他过去就说过。
哪怕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哪怕要他去死。
他都会救她。
作者有话要说: sigh请容阿眠先去喘口气,再来接受天使们的小皮鞭……
看阿眠的文请牢记“三有”:面包会有的!爱qíng会有的!HE会有的!
☆、怀君不可见
云方来华严堂禀报时,方丈证慈与达摩院首座证空正在对弈。
证慈眉眼青青,却执白子。证空白眉垂眼,却执黑子。
“何事惊慌?”证慈淡声道。
云方连忙敛了神色敬声道:“方丈师伯,首座师伯,云止师兄走了。”
“走了?”证空的白眉毛动了一动,“他还未行过还俗之礼。”
证慈看他一眼,“师弟既已做主将他逐出寺去,这礼数行与不行,都是无谓了。”
证空沉吟道:“然则如此不告而别,岂不是轻慢了佛门?”
证慈向云方摆了摆手。
云方退下之后,证慈才缓缓开口:“师弟莫不是忘了五年前的那场祸患?”
证空全身一震,再没了言语。
五年前的祸患……他自然记得。
朝露寺所有僧人都记得。
那时,云止入寺未久,拜在证缘门下。证缘是他与证慈的师弟,排行虽后,却负盛名,慧根独运,已可称大德。
证缘执意要收云止为徒,云止出身不明,他本觉不妥,无奈证缘心意坚决,便允了。
云止受戒之后,于佛法一途确实进境迅速,他便认同了证缘的选择,赞赏这孩子是个有佛缘的。
然,仅仅三个月。
三个月后,寺中便迎来了一群持刀带剑的不速之客。
为首的那个年轻人碧衣如洗,笑意盎然,谈吐如chūn风拂水般温雅从容,他说,将萧遗jiāo出来,饶朝露寺满门不死。
他固不知道萧遗是谁,但朝露寺中无人习武,哪里能斗得过这群以武犯禁的凶徒?正踌躇苦恨间,师兄证慈方丈忽然开口,声音都哑了:“证缘!快去找证缘师弟!”
他们找不到证缘。
与证缘一同消失的,还有那个名叫云止的比丘。
那群不速之客将朝露寺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搜过一遍,确定云止已逃,那碧衣公子便扬了扬眉,柔声道:“打扰了。”
这三个字是如此温柔、如此优雅,朝露寺众僧面面相觑,简直不知如何应答。
他们哪里懂得,自己刚刚躲过了一场灭门灾祸。
至于为何躲过……谁知道呢,也许,是沧海宫柳公子在那一天正好心qíng不错。
柳拂衣的心qíng确实还不错。
沧海宫,长秋苑,飞雪连空阔。
清酒流入盏中,映衬着他白皙修长如女子的手指,与嘴角温柔的笑容。
大过年的时候,他的心qíng总不会坏。
因为这是他分发见离散的时候。
那些在过往一年里听话的属下,陆陆续续地回到了宫中,翘首盼望着他发下那救命的丸药。那些不听话的,有的也回来了,战战兢兢地候在厢房里;大多数是不会再回来,默默地死在天涯海角某个地方,对于这部分人他不会管,但他每每想起,都会很愉快。
一言能令人生,一言能令人死,这种力量,他纵不喜欢,也不得不有几分着迷。
飞雪漫漫,覆在庭中那人的衣袍上,本就苍白的容色愈加静如冰雪。
他怀中抱着的少女已经断了呼吸。
而他仍是那样倔qiáng地站立,却将头卑微地垂着,头顶六点戒疤,渐渐地也被风雪掩去了。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庭园中一只八角琉璃小亭,柳拂衣煨着火炉饮着青梅酒,淡淡看着雪,脸上微泛着柔艳的红。
顾怀幽立在他身后,不敢言语。
那和尚已经站了近半天,步履不曾一动,连抱着人的手臂都坚定如磐。
他站了多久,柳拂衣便沉默了多久。
沉默地喝酒。
“哐啷”一声。
碧玉的酒盏掷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柳拂衣面色未改,仍是笑吟吟地,又自顾怀幽手中接过一只新盏。
“云止师父,你且靠近来些。”
他终于开口说话了。
笑容温柔和气,好像是经过了无数次酝酿,才终于摆出来的。
云止便举起步子,然而风雪中站立太久,手足都已麻痹,身形微微趔趄了一下,几乎要抱不住怀中的人。
——小亭上的人倏忽出现在他面前,迅速地自他怀中接过了苏寂。
云止根本没有看清他的身法,只听见轮椅一声滑响,而后苏寂便脱了自己的手。
他这才发现自己全身都是冰凉。
柳拂衣没有看他。
他只伸手探了探怀中人的鼻息,而后轮椅一转,便往房中行去。
云止yù跟上,他却冷冷地道:“站住。”
云止便站住了。清秀的面容愈加苍白,苍白得与冰雪同色。
飞雪漫天纷扬,顾怀幽看了他一眼,亦跟进了房间里去。
片刻之后,柳拂衣才出来,顾怀幽留在了房里。
他在檐下坐着,玉扳指轻轻敲着椅子,抬眸望那在风雪中茕茕而立的僧人,眸色深掩,嘴角却勾起一抹悠扬的笑。
云止低声道:“公子……可有办法治好她?”
柳拂衣轻笑道:“云止师父,我似乎听过佛经里的一个说法,道是因果轮转,人的辛苦挣扎,不过是原地转圈,是不是这个道理?”
云止顿了顿,“辛苦挣扎……本是虚妄。”
柳拂衣笑意愈深,仿佛确实很开心了,“所以,你看,小苏还是要回到我身边的。”
云止倏然抬起眼,一双清透的眼,仿佛带着凄厉的火光。
却又立刻便低下了头去。
“请公子治好她。”他的声音哑了。
柳拂衣柔声道:“你是在求我么?”
云止静了很久。
很久之后,他哑着声、掩着眸,轻轻说道:“贫僧……求公子……治好她。”
柳拂衣笑得优雅。
“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吗?”
云止看着他。
“我是做生意的。”柳拂衣笑着将身子倚下去,碧色绒袍衬得他风神如玉,眸中闪耀着狡黠如狐的光芒,“做生意,就是一种jiāo换,你要我治好她,你也得拿出什么来,对不对?”
云止轻轻掸了掸衣上的雪渍。“公子要贫僧如何,请明言。”
柳拂衣眸中的光蓦然凝了,凝成了千万把利刃,“我要你走。”
“我要你永远地离开她。”
“我要你终此一生,绝不再出现在她面前。”
居然,只是要他走,而已。
他实在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的。
云止淡淡地看着他,那是一种与柳拂衣平视相对的姿态,很坦然,很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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