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见到苏瑾,就是在DQ。
那是我人生中至今为止的最低谷期,终日蜷曲在房间里,日复一日麻木而茫然地数着桌上的台历,一天过去了,又一天过去了,一辈子,慢慢地就这么过去了。
就是在那样不忍回望的时候,苏瑾猝不及防地出现了,她在电话里说:“程落薰,我一定要见你,否则我走得不甘心。”
那是一次不太愉快的见面,也许也是我们俩这一生中唯一的一次见面。她上上下下仔细地端详着我,我也反反复复冷眉冷眼地打量着她。
我们都知道对方是谁,也都对对方不怀善意。没办法,即使我们原本只是两个陌生人,就算再街上擦肩而过也不会看对方一眼,但因为我们中间曾经存在过那个叫做“林逸舟”的人,所以我们永远都不可能使彼此的敌意如冬雪般消融。
我们没有说太多话,甚至没有刻意地提起他,只是在快离开之前,她突然幽幽地说:“要是没有你就好了,没有你,至少他现在还活着,开不开心是另一回事,最起码,他还活着。”
我像被一根很细很尖的针刺到了身体里对疼痛最敏感的那根神经,“噌”地站了起来,用尽全身力气才勉qiáng维持住镇定,在我走过她身边时,她又轻声说:“程落薰,你永远不会明白我有多嫉妒你。”
那是苏瑾出国的前一天晚上,她执意要见我一面,后来我们就再也没有联系过。她就像一场瓢泼大雨,来得突然,消失得也迅疾。
我已不太记得她的样子了,只记得那晚我静静地注视着流光溢彩的街上那些摩肩接踵的陌生人,他们笑得很放肆。
我悲伤地想,林逸舟不在了,可是这些人晚上照样还去泡吧。
林逸舟不在了,可是苏瑾明天照样还是要出国。
林逸舟不在了,可是我还活着。
那样想的时候,就好像真的有一双手大力地撕开了我的胸腔,让我痛不yù生。
回想起那天晚上的qíng景,康婕似乎记得比我还清楚,她挑起眉毛道:“当时看见你呆呆地坐在路边的台阶上,真的觉得,谁都救不了你了。”
当时她打电话给罗素然,想要求助,没想到罗素然沉吟了半晌,跟她说:“你别管她,让她自己站起来。”
康婕愕然地握着手机怔了好半天,她不明白为人什么一贯亲和的素然姐在那么重要的时刻,居然不肯拉我一把,为什么在我的生命处于那么惨淡晦涩的低谷期时,她要做一个隔岸观火的人。
素然姐的苦心,要等到若gān个日子之后,我们才能够懂得。
那段日子康婕几乎把一切空余时间都腾出来陪我,夜幕降临的时候她就会拿出化妆品来世细心地化妆,我躺在chuáng上静静地凝望着镜子里的她一点点把原本gāngān净净的一张脸涂抹得妖娆魅惑,忍不住开口说:“其实你还是素颜比较好看。”
她回过头来对我笑笑,那个笑容里包含了很多东西,有无奈也有辛酸,有自嘲也有不以为然:“你去问问那些做小姐的,有几个是自愿的”
我一时之间哑口无言,她又补充道:“小姐卖身演员卖艺作家卖字,剩下的都是卖劳动力的,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都是这样,用自身所有的东西去换那些没有的,公平得很。”
过了很久,我才幽幽地说:“你的境界越来越高了。”
她收拾好琐碎的东西,又笑了:“那是,他妈的哪个名人说的来着,生活是最好的大学,我他妈就是这所大学里最好的学生。”
日子就像一潭死水,我每天闭上眼睛的时候都希望在我睁开眼睛的时候会有一些改变,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总之能够触动我,能够令我真正地活过来就好,可是每天都不过是前一天的翻版而已。
直到那天深夜,康婕从酒吧收工,没有回她妈妈家而是来到了我家。
她换上拖鞋后第一件事不是去卸妆,而是在我chuáng边坐下,认真地对我说:“落薰,今天我从你家出去的时候,见到许至君了。”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假装自己已经不记得这个人了。
假装从来没有一个人在跟我还不熟的时候,因为我不开心,便开车带我去买提拉米苏。
假装没有一个人在我为了一些jī毛蒜皮的小事跟自己怄气的时候,带我去吃自助餐,贪便宜的我还非要撑得自己再多喝一口水就要爆炸的时候才停下来。
假装没有一个人因为我说我想要肯德基儿童套餐送的小公仔,就真的跑去连续吃了好几天的儿童套餐,直到凑齐那套后来被我很不当回事儿地丢在杂物箱里,我连名字都不记得叫什么的小玩意儿。
我甚至假装自己不记得在我决意放弃生命的那天傍晚,回过头去看到他不顾一切地跳下来救我的qíng景。
更重要的是,我假装自己已经完完全全不记得我从他那间公寓搬走的时候,他故意留给我的那个傲慢的背影,是那么孤寂。
是的,我装得很好,从来不提起他,甚至有时候我会说起林逸舟,可是我就是从来不提他。
因为说起林逸舟至少我还可以哭,但如果说起他,我真的不知道该用什么语气。
可是为什么,当这个名字从康婕口中说出来的时候,会像一把铁锤,准确地找到我胸腔深处心脏所在的那个地方,然后狠狠地敲了下去。
为什么闭上眼睛的时候,还能很清楚地看到那年夏天的某个晚上,他站在我家巷子口的路灯底下,睫毛如蝶翼般扑闪,语气温柔而坚定地说:“我爱你,这不仅意味着我想和你在一起,我说我爱你,就代表我承诺永远不会伤害你。”
许至君,你这个傻瓜。
“他似乎每天都会来。”康婕看了看我的脸色之后,小心翼翼地又补上一句,“要不……见个面?”
她语气里的疑问随着我的沉默一点一点消散在空气里,她等了好久也没见到我有什么回应,终于死心地转移了话题:“程落薰,我真怀疑你是不是耳朵聋了,现在跟你说句话就像在你面前放了个屁似的。”
我笑了起来,我还没说话,她就又否定了自己前面那句话:“不对,放个屁人家还会说臭……”
但从那天以后,我多了一个连康婕都不知道的秘密。
每天她从我家离开的时候我都会躲在窗帘后面,蹑手蹑脚地伸出头往楼下看,我看到她停下来跟他打招呼,说两句话,然后他就会抬头往我家的窗口看。
我知道我的样子看起来有些猥琐,可是还是忍不住去这样做,每次看到他仰起的面孔时,我都要捂着嘴,以免自己突然“哇”的一声哭出来吓到本来就已经被我弄得神经衰弱的我妈。
许至君很少笑,他总觉得一天到晚笑得跟朵向日葵一样是很幼稚的,所以他总是一副很淡定很优雅的样子,但我知道其实他那些淡定啊优雅啊都是装的。
我不是没看过他笑,带着他养的那条叫做“萨摩耶”的萨摩耶遛马路的时候他笑过,我心血来cháo给他买了好几包被他故意说成“小碗熊”的儿童润肤霜时他笑过,还有那次,康婕打胎之后,他傻乎乎地站在她家冰箱面前整理那些过期的速冻食品时,忽然回过头跟我说:“嘿,你知道吗,今天我特别高兴,因为你有事的时候没有找林逸舟而是找我……”那时候,他脸上分明就是孩子气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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