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她这回甩掉的又是哪个倒霉鬼,没问,也不需要问,因为过不了几天她马上又会进入热恋状态,我一点也不用为她担心。
果然这几天她就闲不住了,嚷嚷着要恋爱,要恋爱,没爱怎么活啊。正好这个周末的时候祁树礼给我打电话,邀请我次日参加他长沙子公司的开业庆典。我含糊着答应了,问米兰去不去,米兰马上来了兴趣,开门见山地问:“他有没有太太?”
“没太太,一个人。”
“钻石王老五啊!”米兰的眼睛瞪得老大,一种看不见的东西在她眼中发光,“听说他在国外发了,这么成功怎么会没有太太呢?”
“我怎么知道,他又没说过。”
“是吗?”米兰的眼睛更亮了,表qíng异常活跃。我注意到了她的表qíng,笑着说:“要不要我给你做介绍?”“没问题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米兰一点也不推辞。
祁树礼就是祁树杰海外那个失去音信多年的哥哥,两年前突然回来了,身价当然不再是出国前那个一文不名的穷小子,而是一家跨国物流公司的老板,出入都有保镖相随政要引路,拽得不得了。我跟他的往来并不多,也没太把这个人往心里去,就目前而言,他的出现与否,对我的生活并没有多少影响。可生活就是这样,总是在不经意间给你设置新的埋伏和障碍,也许新的危险已经来临,你自己还浑然不觉呢。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赶到台里录音,最近台里正在录制名著系列广播剧,配音是我的老行当,所以无论如何是推辞不了的。这次录的是《简·爱》,跟我搭档配音的是同事文华,他本是播音室的,因其嗓音浑厚又极具磁xing,被导演冯客抓来配罗切斯特的音了。这小子最近刚结婚,qíng绪却不太好,jīng力也不集中,也难怪,如果不是看在跟冯客是死党的分上,打死他也不会放着好好的蜜月不过,在录音棚里一关就是十几个小时录广播剧。
我们的录音勉为其难地进行着,双方配合得很吃力,主要是缺少默契,而且文华也确实不够投入,台词念得平就算了,还打起了哈欠。玻璃隔窗外的导演冯客一直忍耐着,脸色越来越难看。我在一旁看着很为文华捏把汗,因为念到后来,冯客脸都要抽筋了,那样子像是要昏厥过去,但我还得把录音继续。而接下来的这段著名的台词是我最喜欢的,不知为什么,每念到这里qíng绪就很激动,仿佛是我灵魂的告白,只是我跟谁告白呢,跟谁呢?一想到这qíng绪更激动了,念着念着眼眶变得cháo湿,内心也跟着一阵刺痛。
“你以为我穷,不好看,就没有感qíng吗?我也会的!如果上帝赋予我财富和美貌,我一定要使你难于离开我,就像现在我难于离开你。上帝没有这样!我们的jīng神是同等的,就如同你跟我经过坟墓将同样地站在上帝面前。”
“简!我爱你,嫁给我吧!”
“先生,别拿我取笑了!”
“取笑?我要你!布兰奇有什么?我对她不过是她父亲用以开垦土地的本钱!嫁给我!简!说你嫁我!”
“是真的?”
“唉,你呀!你的怀疑折磨着我!答应吧!答应吧!”
“我爱你,爱德华!”
接下来是另一个同事阿庆在旁边配的旁白,“简依偎在罗切斯特的胸前,罗切斯特紧紧地抱住了她……”文华则有气无力地继续折磨大家的耳膜:“上帝饶恕我吧,别让任何人gān扰我!她是我的!我的!”
“停!”
冯客终于忍无可忍了,在玻璃房外做了停的手势,猴子似的跃上前,冲着录音机房张牙舞爪,“文华,我的大爷,你今儿是怎么啦?感觉,感觉,我要的是感觉,不是要你念课文……”
“我,我怎么哒?”文华拿下耳麦气呼呼地反问,刚才还是普通话,马上就换成了长沙话。
冯客不是本地人,长沙话讲得很蹩脚,嘶哑着嗓子说:“勃朗特要是听到咯配音,会从坟墓里跳出来的哩!拜托了兄弟,你学学人家考儿……”
一听这话,文华就火了,嗓音提到了相当的高度:“呃,冯猴子,怎么能拿我跟考儿比呢?人家是搞过专业配音的,我可是被你赶鸭子上架才折腾到这来的……”
“行,行,我说不过你,你不是专业的,我又是专业的?”冯客伸长脖子的样子很滑稽,争辩道,“你是赶鸭子,我才是鸭子呢!”
两秒钟的静止。然后哄的一声,录音房里顿时笑翻了。文华刚才还是一脸怒容,转眼就笑得快背过气,阿庆更是笑得蹲在地上,捂着肚子叫救命,“你……你也太抬举自己了吧,你咯个样子也能做鸭?”
又是一阵哄笑。看来今天要想继续录音几乎不可能了。冯客下不了台了,脸红得像个猴屁股,彻底没辙:“好,好,今天就到这里算哒,你们横竖是不想gān了……”话音刚落,房里房外就一阵欢呼,文华第一个丢掉耳麦,长吁一口气,“总算喊停哒……冯猴子,你真是的,明天都是元旦了,今儿还加班。”
冯猴子是导演冯客的外号,生得瘦,一张猴脸儿浑然天成。而猴子就是猴子,什么时候都jīng神抖擞,甭管别人怎么熬得两眼发黑东西不辨,冯猴子始终保持最佳工作状态,一双小眼睛贼亮贼亮……要命的是,他不光眼睛利索,耳朵更是灵敏异常,一丁点的气息不到位或者吐词不清都会被他揪住,一句话录个把小时的事常有。所以一场录音下来,大家都东倒西歪,只有他一个人气定神闲地指挥这指挥那。听到抱怨声,他并不生气,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冒搞错吧,你们怪我?我有么子办法喽,上面催得紧,chūn节的时候拿不出节目,我怎么向上面jiāo代?”
“上面”指的是电台领导。马上就是台庆五十周年了,台里为了吸引听众推出世界名著系列广播剧(以前是每逢chūn节才录广播剧的)。事实证明,名著的魅力加上完美的配音,这样的节目相当受欢迎,每次一推出就会在观众中掀起一股名著热cháo。台长老崔自称“猴王”,非常拥护年轻人,带领一群忠心耿耿的猴儿们决定将这个全新的文化理念发扬光大,尽管台里经费紧张,也没有影响《简·爱》的正常上马,为了赶档期,以冯客为首的节目组已经连续奋战了十几个日夜。
也确实挺累的,我晚上做节目,白天录音,体力已严重透支,如果不是真心喜欢这份工作,早撑不住了,因为自从数年前在祁树杰的gān预下终止配音工作后,我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戏里戏外jiāo错重叠的感觉了。不知为什么,我很迷恋这种感觉,如果可以,我真希望自己永远囚在戏里不出来,戏里至少有罗切斯特深qíng地爱着我,现实中呢,没人爱,没人疼,什么都没有!
“考儿,我觉得你今天的台词说得很有感觉,有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冯客习惯跟我讲普通话,看着我笑嘻嘻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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