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树礼老练深沉地看着我,满目沧桑,一双手握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握紧,qíng绪开始变得很激动。
“远的别看,你就看看我,你觉得我比你幸运吗?早年丧父,成年后背井离乡骨ròu分离,临到中年了又痛失兄弟。现在呢,我是有钱,可是除了钱,我还有什么,没有家,没有妻儿,我甚至连个老了送终的人都没有。我现在活着的唯一的一件未尽之事是给我的生母送终,完成这件事我就真的了无牵挂了,我来这世上一趟,唯一的收获就是承受了太多常人难以承受的苦难,那种苦难是你想都想不到的!”
说到这他仿佛陷入了突如其来的哀恸,神qíng忽然变得很感伤,眉头紧锁,眼中竟有泪光闪动。在我的印象中他一直是个内敛严肃的人,喜怒哀乐甚少表露,是什么事qíng触动了他内心最柔软的一面呢?往事的回忆吗?
果然,祁树礼深吸一口气,平复qíng绪后说:“给你讲讲我父亲的故事吧,他去世很多年了,我好像跟你说过,他是病逝的吧,可在我心中,他从未离去过,他是我童年最深刻的记忆……”他点燃一根烟,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冷静,我觉得他是个很善于控制自己qíng绪的人,这跟他的阅历不无关系,即便是挖掘最伤痛的往事,他仍然可以用淡淡的语气,只是这种淡然中蕴涵了很深的感qíng,每讲到激动处,他都要深吸一口气,或是狠狠抽一口烟,可见那段往事让他刻骨铭心,他说,“在我父亲生病的时候,全家为了给他治病债台高筑。他住着医院最差的病房,用着最便宜的药,忍受着最难以容忍的服务,原因只有一个,我们没钱!记得在父亲被病痛折磨得满chuáng打滚的时候,我恳求医生给他打一针止疼针,但医生却以我们拖欠医疗费为由给拒绝了,一次又一次,我和弟妹们满眼含泪地求他们,得到的答复始终是jiāo了钱再说。我们没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父亲痛死在病chuáng上,他死的时候是睁着眼的,全身蜷成一团,那悲惨的样子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这是我没听过的,祁树杰生前很少跟我谈及他的家人,我只知道他父亲很早就去世了,却不知道原来死得这么凄凉。祁树杰究竟对我隐瞒了多少事qíng?我发现我越来越不了解这个虽然已经死去却跟我共同生活了四年的丈夫。而眼前这个男人,身体内流淌着跟祁树杰同样的血,我跟他并无关联,却要跟我谈他的父亲,他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呢?是唤起我的同qíng还是想拉近我跟他的距离?
“听说你要在本地投资建一所医院,”我看着他,心隐隐地发痛,不能说没有被触动,试探着问,“是为了你父亲吗?”
“是!”他很肯定地点头,长长地吐出一口烟,也看着我,“父亲去世后我就在心里发誓,长大后一定要赚很多很多的钱,建一所大医院,让全世界看不起病的穷人都能得到最好的治疗。后来我真的有了钱,本来想再迟两年回来拿一部分钱给阿杰,谁知现在除了一个难以面对的母亲,我没有别的亲人了,要那么多钱gān什么,所以我决定提前实现那个愿望,我怕我有一天也会不辞而别离开这个世界。你不知道,为了实现这个愿望,我可是吃尽了人间所有的苦啊……”
这一点我相信,他满脸的沧桑足以表明他不是一个天生就富有的人。别人看到的都是他的风光,可不知为什么,我第一次见到他就觉得他不是一个普通人,虽然他很老练,从容而淡定,但我一眼就看到了他深沉的面孔后面隐含了人生最大的艰辛和不易,这也是我一直想避开他又狠不下心的原因,毕竟如他所说,除了一个难以面对的母亲,他在这个世界真的是一个亲人也没有了。
“医院什么时候开工?”
这个消息老早就传开了,一个归国华侨要在本地建一所大型私立医院,据说投资好几个亿,地址都选好了,开始我不知道这个华侨是他,后来是看报纸才知道的。
“快了,准备工作已经基本就绪,就等那个日子了。”
“日子?什么日子?”
“我父亲的……祭日。”
我无语了。不知道接下来该谈些什么了。
“跟你说说我在美国的事吧,你让我有倾诉的yù望。”他喝口咖啡,很优雅地又吸了口烟,烟雾下的脸格外的扑朔迷离,我知道他是有意转移话题,也就随其意听他慢慢道来——
“很多人都以为我在美国一定过着神仙般的日子,那是现在。过去我可是一无所有,举目无亲啊!为了填饱肚子,我每天到码头扛麻袋,码头是什么地方你知道吗,那里是白人的天下,最受rǔ的就是黑人和华人,挨打对我来说比吃饭还平常,那时候我唯一的愿望就是有个睡觉的窝,吃顿人吃的饭,除此以外我什么都不敢想,一想就恨不得跳进大西洋!后来qíng况好一点了,我也开始考虑成个家,找了个中国女孩,两人在码头附近开了家店铺,虽然赚得不多,日子还是混得下去的。那段时间是我记忆中在美国的最幸福的日子,我的女人虽然不漂亮,但她很会持家,也很爱我。后来我在朋友的帮助下包了条船跑运输,一跑就是好几年,几年里我没回过几次家,我的女人哭着哀求我,要我别跑了,她不要钱就要我陪在她身边,后来见我无动于衷就又求我跟她生个孩子做伴,我答应了,可是我那时赚钱赚红了眼,根本顾不上这些……终于有一天,她离家出走了,我发了疯似的找她,怎么也找不到,当我终于找到她的时候她已是一具腐尸,她被当地的黑社会组织残害了,挖去了眼睛,还有心脏、肺、肾,她的大部分器官都被人残忍地割除,听说是被一个专门的机构贩卖了,你知道我那时的感觉吗,我想死啊!”
祁树礼这个时候qíng绪终于激动到难以自控,额上青筋bào跳,嘴唇颤抖,他狠狠抽了口烟,痛苦地闭上眼,试图让自己的qíng绪稍稍缓和些,再缓和些……当他睁开眼睛重新看着我的时候,我突然很不忍,觉得让他讲这样一段经历是件很残忍的事,隔着桌子我都可以感到他内心撕心裂肺的痛楚,可是他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继续颤着声音说:
第三十章 人人都是好演员(3)
“我那可怜的女人跟我吃了那么多苦,一天福都没享就……我好后悔,如果我不出海赚钱,如果家里有个男人,她是怎么都不会被人害的。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找过女人,更没想过成家,我四海漂泊,赚的钱越来越多,可我却一天比一天寂寞,我很想回到从前扛麻袋的日子,虽然苦却感觉自己还活着。现在呢,我大部分时候都是麻木的,赚钱赚麻木了,没感觉了,可是又停不下来,因为一停下来就有很多人要失业,我的企业很大,我的很多兄弟跟着我出生入死,我不忍心抛下他们……其实我一直就想回来,可是又害怕回来面对亲人,对弟弟我是无颜回来,因为我没有找到小静。对母亲呢,我更不愿意回来,因为在小静这件事上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原谅她的……考儿,别这么看着我,坐在你面前的这个人需要的不是同qíng,我需要什么,你知道吗,我需要一种类似于亲qíng又有别于亲qíng的慰藉,能给我这种慰藉的人目前只有你……”
52书库推荐浏览: 千寻千寻 现代言情 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