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她在一个大衣柜后面发现了那架琴。上面竟有被人踩过的泥泞的脚印,不知道谁家的高压锅和一坛子泡菜放在琴盖上,还有,一条小孩的脏兮兮的裤子搭在琴上。她尖叫着,将那些东西全都扫到了地上,林然一生爱整洁,惜琴如命,如何能忍受这样的玷污?
林然……她哭泣着,脱下风衣,就着雨水擦拭琴上的污垢。来来往往的人中,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在哭泣,都在各自忙着快点把东西搬下楼,装上车,好去新小区抢个好楼层。他们都有地方去。她呢,哪里都没有她的容身之地,哪里都可以成为她的墓地。唯一伴着她的,只有这架琴。
雨越下越大。
院子里渐渐空旷起来。
只有少数几户还在搬仅剩的几样家具。
舒曼将钢琴擦拭得光亮似镜,坐到了琴边演奏,没有人再来打搅了,她可以好好地弹上一曲,献给自己吧。她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也许推土机从自己身上碾过去也说不定。
依然是那首《秋天奏鸣曲》。
此时此地,她想不到还有什么比这更恰当的曲子。琴声伴随着风声和雨声在空dàngdàng的院子里回旋,每一个音符都仿佛渗透了雨意,湿湿冷冷的,那么的空茫无助,恍然奏出了尘世的味道。
有人在朝她走来!她没有转过头,余光看到一个打着雨伞的男人走向她,穿了件米色风衣,踩过满地的垃圾,一步步,站到了她身后。她确定身后站着一个人,可是她连回头看的力气都没有了,视线一片模糊,琴声戛然而止,她摇晃了几下,从琴凳上滑坐在地上。
恍惚中,感觉那个人站到了她面前。她想睁开眼睛,可很无力,虚弱得连呼吸都接不上。只觉那人俯下身,探她的鼻息还有脉搏……接着又拍她的脸,使劲摇她:"喂,你要死了吗?"
舒曼耷拉着头,没有反应。
"你真的要死了?"那人丢下伞,扶住她,语气中露出一丝惊慌。舒曼已经呼吸不上来了,努力抬起眼皮,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眼前一片模糊,"看清了吗?"那人的嘴角分明含着笑意。
"你……你是谁?"她虚弱地问。
"你命里的人。"那人双眼如暗夜寒星,目光森冷,冷得生了刺,直刺到人心底去。舒曼本能地打了个寒噤,半睁着眼睛看着他,模糊的视线中是一张似曾相识的脸……是真的似曾相识,那眉眼,那目光,分明在哪里见过。在哪里见过呢?为什么一点都想不起来。她喘着气,挣扎着,努力搜索记忆:"我……我不认识你……"
他露齿一笑,一口整齐的白牙:"可我认识你,我是你命里的人!"那笑透着邪气,只有魔鬼才有这样的笑。
"怎么样,想起来了吗?"他凑近脸庞,眼中似燃着两簇幽暗的火苗,在yīn暗里也似有火星飞溅开来,溅到她的脸上,"十三年了呢,我都惦记你十三年了。我要看看,你究竟有什么能耐让林然去死,别以为你活着就行,我会让你知道什么是生不如死,活着给他陪葬,你觉得怎么样?你这么爱他,一定很乐意吧?"
她已经说不出话。最后看了他一眼,猝然歪在了他怀里。
第二乐章《秋天奏鸣曲》
仿佛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她才发出含糊不清的几个字节,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从唇中颤抖而出的,
是什么声音。
但他听清了,是"林然"……
组曲一 粉墨登场
杜长风犯糊涂了,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个女人。医生说,她有很严重的心脏病,因长期得不到很好的治疗,病qíng已经无法控制,随时都有可能停止心跳和呼吸。杜长风懊恼地想,还没开始呢,就结束了?
他在病房里走来走去,护士要他别抽烟,他当做耳边风。一脸雀斑的护士小姐很生气,警告道:"你再抽,我就叫保安来。"
"你脸上的小雀斑真可爱!"杜长风戏谑地瞅着她笑。
"神经病!"
"你怎么知道我是神经病?"
"你就是神经病!"护士气得摔门而去。
杜长风故意大声嚷:"喂,小姐,你怎么知道我是神经病?"
"我当然知道你是。"门外传来一个男人嘲弄的声音。
接着门被推开,韦明伦大步走进来,呵呵地笑。见他进来,杜长风一点也不意外:"你怎么来了?"
"不是你打电话跟我说你在这儿的吗?"韦明伦一屁股坐在病chuáng边的椅子上,诧异地打量着病chuáng上睡着的舒曼,抬眼狠狠瞪着杜长风,"前天还好好的,怎么就成这样了?你把她怎么了?!"
"你管我呢!"杜长风不耐烦。
"Sam,你有点人xing好不好,我可是费了老大的劲才说服她留下来执教,你别给我搅huáng了……"韦明伦盯着chuáng上的舒曼很是惊讶,虽然她脸色苍白,可是五官jīng致玲珑,哪怕双眼紧闭,神态中竟有一种冰山雪莲般的冷光令人无法bī视,凌乱的长发堆在洁白的枕头上,仿佛枕了一头乌亮的云,更加衬出如雪的姿容。韦明伦不由感叹,"美人就是美人,病了都这么美。"
"怎么,你动心了?"杜长风继续吞云吐雾。
"呃,你不能对着病人抽烟!"
"我也是病人。"
"除了神经有病,你还有什么病啊?"
杜长风哧地笑出声:"我脑残。"
谢天谢地,他还知道他"脑残"。对于这样的"脑残"人,硬的不行,只能来软的,韦明伦苦口婆心好言相劝:"Sam,算我求你了好不好,离演出真没几天了,你一次排练都没有参加过,这个样子,让其他人很有想法!"
没办法,谁让这位"脑残"一贯的作风就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呢?谁也奈何他不得。因他一直拒绝露面,关于他的传闻也就越传越多,五花八门,无奇不有,而他本人根本不在乎。
最开始的说法是,他是个弱智天才,除了会拉琴,生活都不能自理;后来又说他是个阶下囚,犯下命案终身囚禁只能拉琴打发时间,结果一鸣惊人;也有说他是个jīng神病人,除了认得琴谱,爹娘都不认得;还有说他是个艾滋病晚期患者,为了纪念同患艾滋病已经去世的恋人,他在生命最后的时光中用音乐记录下他们的爱qíng;有的甚至gān脆说他早已不在人世,生前穷困潦倒默默无名,死后反倒名扬海外,而且一夜之间冒出十来个私生子,争相继承版税为他带来的巨额遗产……最近又有了新的说法,说大名鼎鼎的Sam Lin是个同xing恋,目前和伴侣隐居在瑞士某山林之中,听说即将做变xing手术……之所以说他隐居山林,是因为他最近的作品中总能听到很多大自然的声音,如流水声、鸟鸣声、风声、雨声等等,不由得让人猜测……
不过伟大的Sam Lin本人却懒得回应这些传闻,除了录制唱片,他成名之后从未在舞台公开亮过相,也不接受媒体访问,人们大多只能通过唱片认识他。但也仅仅是认识他的作品,关于他个人的事qíng,外界只大体知道他早年留学日本时,小提琴演奏就在国际上屡获大奖,毕业时他创作并演奏的一首曲子被好莱坞的一部电影选作了背景音乐,结果一举成名。其他如家世背景、目前的生活状态,包括他的真实姓名,除了最亲近的朋友,没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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