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赵玫自梦中醒来后又开始喝酒,偌大的房子静得像坟墓,而她就是这墓中的一个鬼,当她在浴室的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脸时,觉得自己真的已经成了鬼,没有魂魄,没有心,连血液也变得冰冷,酒jīng的麻醉效果还是不错的,起码她感觉不到疼痛了。
天亮的时候,院子里起了雾,赵玫披头散发地站在卧室的露台上,呆呆地看着大团大团的雾涌进来,白茫茫的一个世界,什么都看不清,爱或恨,生或死,都变得缥缈卑微,真安静啊,这个世界……她的意识已经不是很清醒,却依然记得给章见飞打电话,章见飞显然还在睡觉,他一定困得厉害,含含糊糊地嗯啊了几声就挂了电话,如果章见飞能在那时候跟赵玫多说几句话,哪怕只是敷衍,也许后面的很多事就不会发生。
而赵玫那天早上跟章见飞说了什么,至今是个谜。
尘埃落定了吗?
也许是吧。
南宁的天气变化很快,早上还雾霭沉沉,到上午天就晴了,天空又是那种碧蓝如洗的样子,阳光也似比往日明媚,生机勃勃的一天又开始了。这一天副总编朱庸代表出版社设宴为毛丽饯行,地点就在出版社旁边的一家酒楼里,除了编辑部的一gān编辑,还有谭副社长、容总编、各个部门和科室的负责人都参加了,汪社长因为去北京开会没能赶过来,但也亲自致电向毛丽表达社里对她的挽留之qíng。
装饰典雅的大包间内开了三桌,场面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伤感,大家有说有笑相互敬酒,气氛热烈,只有容若诚从头到尾都没怎么说话,一个人默默喝酒,毛丽端杯敬他酒,他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的样子,很局促地起身碰杯,仍然什么也不说。
“老容,你就不说点什么吗?”坐在邻桌的白贤德看不下去了,“毛丽都要走了,你说几句吧。”
旁边的人也附和,“是啊,再不说就没机会喽。”
原本喧嚣的包间内忽然就安静下来,大家纷纷将目光投向容若诚和毛丽,容若诚握着酒杯的手有些微微颤动,他竭力让自己声音平静,“不说了吧,我跟大家的祝福都是一样的,希望毛丽生活幸福,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谢谢容总编。”毛丽含笑致意。他的心思她明白,有一种深qíng不可言说,有一种眷恋无须表白,默然深爱,寂静喜欢,这就够了。
吃完饭出来,按白贤德事先的安排,编辑部的姑娘们到出版社对面的影楼拍集体写真,因为影楼老板早前到编辑部派发优惠券,一直派不上用场,白贤德觉得不能làng费了,于是安排姑娘们到影楼来套正式的合影,以留作纪念。
编辑部十来个姑娘在影楼化妆间里进进出出嬉笑打闹,间或“调戏”年轻帅气的摄影师,一时间影楼欢声笑语,好不热闹。摄影师建议大家都换上影楼的礼服拍照,这样才显得隆重又有意义,姑娘们顿时欢呼雀跃,直奔更衣室抢礼服,毛丽因为是主角,摄影师亲自为她挑了件古典宫廷式的小礼服,配上钻石皇冠,活脱脱的童话中的公主。
但毛丽的兴致似乎并不高……
她是前天下午才从北海赶回南宁的,一回来就发烧,昨晚咳嗽,彻夜未眠,所以这会儿她显得有些jīng神不济。
海天苑已经过户给了章见飞,他表示房子会对外挂牌处理,意思是卖掉,毛丽没有说什么,因为这是他的权利。
毛丽回来的时候因为吃了感冒药,不便开车,是章见飞将她带回南宁的。路上毛丽问他:“这房子是赵成俊设计的吧?”
“你怎么知道?”
“如果可以,如果他愿意接受,可以把房子卖给他吗?”这是毛丽的建议,章见飞会不会采纳她不得而知,她只是说,“对于我跟你来说,这房子已经成为不堪的记忆,我们都想要摆脱这记忆,但对于他来说,那些过往却已成为他的生命,给他留个纪念吧。”
章见飞当时诧异地看着毛丽,他不明白毛丽为何突然如此倾向赵成俊,他原以为她会连他名字都不愿提及的,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章见飞心中充满疑惑,毛丽却什么都不肯多说,他看到她途中始终抱着一个小盒子在怀里,抱得紧紧的,好像里面是价值连城的宝贝一样。
“请善待他。”毛丽下车时格外叮嘱,“他是你兄弟。”
……
换好礼服,发型师开始给毛丽盘头发,先化好妆换了衣服的姑娘们已经去了楼下的摄影棚,化妆间变得安静了许多,可能是不想这么沉寂,发型师主动跟毛丽攀谈起来,“呃,跟你说件有趣的事,现在的怪人可真多,昨天我们店里就来个客人,可奇怪了,一进来我们老板很热qíng地招呼他,问他想拍什么照,他长得很帅,一身名牌,我们都以为是个富二代什么的,过来预约婚纱照的,结果你猜他拍什么?”
毛丽漫不经心地问,“拍什么?”
“他拍遗照!”发型师将毛丽的头发高高绾起,啧啧直咂舌,“当时我们老板以为他开玩笑的,他那么年轻,拍什么遗照,结果他说他是认真的,还要我们化妆师小李给他整理下。我们这才意识到他可能不是在开玩笑,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我们很愿意给他拍……他非常和蔼,拍的时候从头到尾都对着镜头微笑,他说他要将他的笑容留给他最爱的人,我们问他是不是他女朋友,他笑而不答,啧啧啧,把我们都感动了。”
毛丽盯着镜中的自己,心里某个地方微搐了下,她想起某部电影里好像也有类似的qíng节,开照相馆的男主角自知不久于人世,于是非常从容地给自己拍遗照,没想到这世间还真有这样的人……发型师还在唠叨着什么,她没有听到,忽然觉得很疲惫,也许是妆太浓,她觉得有种透不过气的感觉。这时手机叮咚一声,提示有短信。毛丽顿觉心怦怦乱跳,短信是赵成俊发来的:我就在马路对面,可否见一面,我有东西jiāo给你。
毛丽站起身扭过头去,窗外是一株高大的凤凰树,明明这个季节凤凰花不会开,可是她不知道是不是出现幻觉,恍然看到一树火红的花在蓝天下烧着,火一样的花,几乎可以灼痛人的视线。她跳起来,就像是被某种力量牵引着一样,二话没说就提着拖地的纱裙下楼。
“毛小姐,你要去哪里?”发型师见她提着裙子要往外走,追出来问。毛丽笑了笑:“哦,有个朋友在外面,我去跟他打声招呼就回来。”
“那你快点,摄影棚那边已经准备好了。”
“好的,我只去一会儿。”
一会儿,她真是这么说的。然而在毛丽迈过门槛的瞬间,她突然眼花得厉害,仿佛是某个异域空间的门猝然打开,眼前一片白光,耳畔有遥远的颂歌萦绕,似在召唤着她。她在门口定定神,这才发现是阳光太刺眼的缘故,阳光照在那些高大建筑物的玻璃幕墙上,反she出的光芒令人无法直视。
街上的风很大,毛丽的长裙被风chuī得高高撩起,翩然如飞。赵成俊已经下了车,隔着条马路和她相互望着,因为这里毗邻民族大道,车流量很大,毛丽看着他的脸一会儿被车挡住,一会儿又从车隙间露出来,顿时有些发愣,刺目的阳光照着她最熟悉的一张面孔,那些温软的过往缠绵的深qíng,到如今都随风而去了,毛丽突然悲怆得无以复加,造物主安排她和他相识,结果他们始终无法真正走近彼此,就像现在,他们隔着一条街,中间是河一样的车,仿如隔着整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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