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进门到现在,没有喊我一声‘爸爸’。”樊世荣盯着连波,目光悲凉而痛楚,他曾经视同己出的养子竟然也是这般冷漠地对待他。
连波说:“我爸爸很多年前就死了,首长您知道的。”
樊世荣只觉脑袋嗡的一声响,仿佛中了一枪。
这话再明白不过,这个孩子已经没有再把他当作父亲。他那么爱他,他对他的爱一点也不比桐桐少,可是到头来还是落到父子相离的地步。樊世荣喘着气,眼眶慕地通红:“这么说,你不会再叫我‘爸爸’了?”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我爸爸早就死了。”
恩断义绝!
樊世荣嗫嚅着嘴唇,语不成句:“连……连波,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纵然爸爸自私过,可你哥当时那个样子,你要我怎……怎么做?”他指着自己的胸口,“你说,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你是个善良的孩子,从小你跟桐桐的感qíng就好,跟亲兄弟没区别,难道你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哥受刺激然后死掉?作为一个父亲,还有什么比看着自己的孩子死掉更痛苦的事……”
“别说了,首长。”连波扭过脸去,闭上眼睛。
四下里很安静,窗外风声轻微。连波听着那风声,深层的痛楚从未如此清晰,连波听到自己的声音疲惫而无力:“为什么还要说这些,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我好不容易才都忘了的。”
“好,我不说,我不说。”樊世荣是真的老了,两行清泪顺着眼角凄凉地淌下,“可是连波,爸爸宁愿你恨我,也不愿你将来恨自己,我是说如果桐桐真的……真的去了的话。孩子,你还年轻,你不会知道一个人痛恨自己是什么感觉,那种恨,那种恨……”他再次指着自己的胸口,“就像是恨不得一枪把自己结果了,我就是把自己结果了都不能赎完我对桐桐犯下的罪,是我作的孽该我承担,我不怨任何人。但我不能让你走爸爸的老路,尽管你也喜欢朝夕,可是你们已经闹到了那份上,总要有一个人退出,如果不让你退出,将来你会恨死自己的,你明不明白?”
“你永远不知道我因为什么而恨你。”连波突然冒出一句。
“……”
“不是因为哥的事,不是,”连波恍惚着摇头,“我知道您当时那么做没有错,我不是一个不明是非的人,您不知道,您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孩子,爸爸做错了什么让你这么恨,你不能直说吗?”
连波的眼睛盯着墙壁,不吭声。
樊世荣蹙起两道浓眉,目光探照灯似的在儿子脸上扫来扫去:“连波,你有什么事qíng是爸爸不知道的吗?”
米huáng色的空白墙壁仿佛能慑人灵魂,连波盯着墙壁,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不知道落哪去了。他冷着脸还是沉默不语。
“咱父子俩都谈到这份上了,你有什么不能说的?”樊世荣几乎是在哀求。他这一生铁骨铮铮,从来没有对谁低三下四过,可是临到晚年却在儿子们面前再三低下自己高傲的头,如若将父子较量比喻战场,他是彻底败了这场仗。
空气在父子间无声的较量中膨胀开来……
(3)
连波的深思回来了,直视着樊世荣:“你真的想知道?”
樊世荣点头:“就算这辈子再也听不到你叫我爸爸,至少应该让我知道原因吧,你枪都掏了,还怕扣动扳机吗?”
“你是怎么得到我妈妈的?”
“什么?”
“我问你是怎么得到我妈妈的,你心里该有数吧?”
“连波……”
“所以我恨你。”
……
樊世荣哑然,半晌不知道怎么应答。
“连波,我想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樊世荣上下打量着儿子,他非常的诧异,从来不知道连波会因为母亲而记恨他,任缪玉去世多年,连波该恨了他多少年啊?可是他外表上从来没有表露过……樊世荣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连波的表qíng倒是很平静,可能是恨了这么多年,已经心如止水,他淡然道:“我看过妈妈的日记,在她还没有去世之前就看了,不是有意,是无意看到的。你怎么得到我妈妈的,一定要我在这里说出来吗?”
樊世荣表qíng坦然:“你可以说,我樊世荣自认一生光明磊落,没有什么不可以摆在桌面上说的。”
“是吗?”连波拖长着声音,语气极端的不屑,“那我父亲为什么蒙冤那么多年不能翻案?您当时就是我父亲所在部队的首长,而我妈妈又是同一个部队文工团的演员,您不可能不知道我父亲的事,明知道他是冤枉的,为什么压着他的报告,不还给他清白?我就直说吧,您是故意的!”
“故意的?”樊世荣愕然,不明所以。
“是的!妈妈在日记里都说了,我父亲出事,是您亲自批的请示将他逐出部队,我妈妈去找过您,结果您避而不见,就传了一句话,公事公办。可是明明那么大的冤qíng,你们也派人去调查过,为什么不能还我父亲清白?太难听的话我说不出口,首长,在我父亲出事前您跟我妈妈有过什么样的接触我并不知qíng,妈妈在日记里没有jiāo代,但我知道的是,我父亲的冤案是在我妈妈答应嫁给您后被平反的,这说明什么?”
连波素来温和,文质彬彬,甚少这般咄咄bī人,一字一句清晰有力:“原来我以为是我在报上发表的那篇文章起了作用,看了母亲的日记后才恍然大悟,首长,对此您有什么解释?我妈妈因为什么嫁给您的,您真的以为可以隐瞒到底?”
樊世荣终于听明白了,瞪大眼睛,好像连呼吸都要停止:“连波,你妈妈跟你说了什么,让你这么误会我,我是这样的人吗?虽然你父亲的事的确是在我跟你妈妈结婚前夕翻案的,但这不能说明我以此作为jiāo易来让你妈妈嫁给我,连波,你不能这么误会我,我跟你妈妈结婚是蔻海的妈妈常惠茹牵的线,这个你可以去问她……”
“我不需要问!你怎么娶的她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得到她后并没有珍惜,你对她的冷漠我全看在眼里,在她临终的头两天你还在外地开会,后事一办完你又出门,不到两年你又娶了陆阿姨!你不爱她,还害了她,所以我恨你!只是妈妈从小就教育我,要学会爱和宽容,不要跟人记仇,否则就会活得很孤独。可是我错了,我纵然把你当父亲,你也没有把我当儿子,否则你不会那么bī我,我都答应了退出,你还非要把送到国外去,如果我是你的亲生儿子,你会这么做吗?你会吗?!”
“天哪!”樊世荣捶着膝盖,样子痛不yù生,不停地摆着头,“你就是这么看我的吗?连波,我有没有把你当儿子,你难道感觉不出来吗?你来我们家也这么多年了,我一直视你为己出的啊,天地良心,连波,你怎么可以这么误会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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