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最终,我还是失去了他。
无论我是以什么理由离开,对他而言,我就是个罪人。
所以今生,我不能再见到他,我怕他没有杀掉我,我就先将自己杀死在他面前。我决定离开普罗旺斯。能去哪里呢?我早就无家可归。这时候,我想到了杜瓦叔叔,他的酒庄不就在附近的一座古堡吗?不知道他现在是在酒庄还是巴黎,母亲,不,那个可耻的女人还跟他在一起吗?我已经六年没有见过杜瓦叔叔了,我很想去看看。
Jan不会找过去的,他不知道杜瓦的酒庄。
离开的那天,正好是当地的薰衣糙节,附近的居民都在田里快乐地收割薰衣糙,将薰衣糙进行着各种加工,晚上还有热闹的聚会。我无缘参加,坐巴士到小镇,再从小镇坐火车去杜瓦叔叔的酒庄。出乎意料,杜瓦叔叔很欢迎我的到来,“碧昂,我的乖乖,你终于来看我了!”杜瓦叔叔坐在轮椅上朝我伸出热qíng的臂膀。
第八章 三百朵玫瑰(4)
他怎么坐在轮椅上?
后来我才得知,杜瓦叔叔好几年前就中风瘫痪,下半身失去知觉,已无康复的可能。而他所谓的妻子,我所谓的母亲,那个可耻的女人也早就将他抛开,一个人搬到热闹喧哗的巴黎去住了,据说已经两年没有回来过,之所以没有同意离婚,杜瓦叔叔不说,我也知道她是因为惦记着杜瓦叔叔不菲的身家而维持着名存实亡的婚姻关系。杜瓦叔叔一个人守着空寂的酒庄和数万顷的葡萄园,其寂寞可想而知,难怪我的到来让他那么欢呼雀跃,令人心酸。
杜瓦叔叔年轻的时候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因为显赫的家族,他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长年混迹于巴黎、罗马,声色犬马地过了很多年。据他说,他的qíng妇最多的时候有二十几个。母亲当年可能也是其中之一,至于为什么那么多女人,他唯独选择了母亲,可能只有他自己知道了。而对于家族传下来的酒庄,他却甚少过问,为此他几乎跟老父亲断绝关系,因为他是家族中唯一的男xing子嗣,原来还有个妹妹的,后来也死了。作为家族产业唯一的继承人,他父亲对他寄托了很高的期望,可是期望越高失望越大,杜瓦叔叔天xing叛逆,根本无心经营酒庄。直到他父亲去世,酒庄日益衰败,眼看着就要被人吞并的时候,杜瓦叔叔醒悟了,及时地回来倾尽全力挽救了酒庄,并很快重振其威风。母亲嫁给他的时候,正是酒庄如日中天的时候,但是母亲一直就不怎么喜欢待在偏僻清静的酒庄,她喜欢热闹,喜欢浮华,在杜瓦叔叔没有瘫痪之前,为了财产着想她还是很“规矩”地守在酒庄,丈夫瘫痪后,对不起,她没有理由还守在这,就等着老头子赶紧死,死了她再回来继承遗产就可以了。杜瓦叔叔当然明白这个女人的无qíng和险恶,但对于一个行动不便的花甲老人来说,又能怎样呢?他也曾想过住到巴黎去,监视妻子,虽然人在这边,他却很清楚她在巴黎胡作非为,但人一老,反而不愿意离开自己生长的地方,况且去了又有什么用?他能管得住逍遥自在的妻子吗?
杜瓦叔叔自嘲地跟我说:“呵呵,你母亲现在有很多qíng人,跟我年轻时候一样,报应啊……”
报应?母亲相信报应吗?
杜瓦叔叔说他就曾问过她,“你不怕遭报应吗?”
她回答:“傻子才会相信报应,我只要我想要的。”
但是杜瓦叔叔现在却相信报应,他说:“我年轻的时候,谁都管不着我,父亲那个时候甚至派人将我从巴黎绑了回来,但没几天我又跑了,现在好了,不用谁来绑我,我下半辈子彻底困在了葡萄园,乖乖,你说不是报应是什么?现在虽然也没人管我,但我也管不了任何人,连自己的老婆也管不了,不是报应是什么?”
我正想劝慰他几句,他连忙阻止:“别同qíng我,乖乖,我不需要同qíng,因为我没觉得现在有什么不好,我已经越来越迷恋父辈们种下的这个葡萄园,太美了,我每天都得在园子里转两圈才会心安,看着葡萄一颗颗由绿色变得紫红,然后送到酒庄被酿成这世上最甘醇的佳酿,没有什么比这更幸福的了。我终于明白父亲为什么死也不愿意离开这,当年二战爆发,德军频频在庄园附近投下pào弹,所有的人都跑光了,就父亲没跑,后来父亲去世,他也坚持要将自己埋在葡萄园,我肯定也是这样的,乖乖,要不要我带你到我的墓地去看看,就在葡萄园的尽头。”
杜瓦叔叔还是习惯称呼我“乖乖”,从小他就是这么叫我的。我也很喜欢跟他在一起,在我眼里,他是个幽默的充满智慧的老头,而且还很开朗,成天笑呵呵的,对什么都不计较,都没看在眼里,其实什么他都看得清清楚楚。他的高智商我可是再熟悉不过的,所以在他面前我从不掩饰自己,更不敢撒谎,他的眼睛可以dòng悉一切。他问我为什么突然来看他,我就把自己的遭遇简单地告诉了他,包括被迫送走女儿,逃避Jan,统统都告诉了他,他说:“乖乖,住在这吧,再也别离开,没有人可以伤害到你。”
第八章 三百朵玫瑰(5)
我现在就住在杜瓦叔叔的葡萄园,房子很古老,建在一个山丘上,据说有两三百年的历史了,算是座不小的古堡。在法国,这样的古堡很多。但我一点也没觉得这yīn森,相反,无论待在哪个房间都能沐浴到灿烂的阳光,每个窗户都可以望见一望无际的葡萄园,杜瓦叔叔说,他就是这房子里出生的。
但我还是想念着Jan,害怕他找过来,又希望他来。
自从悔婚,我就没有他的任何消息,我可以想象他对我的仇恨,做梦都梦见他绝望的目光像剑一样刺向我。可怜的Jan,他还不知道他已经有了个女儿呢。女儿长得很像他,尽管送走的时候还不到百日,可那眉目,跟他完全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也很想念女儿,不知道嬷嬷把她送到哪去了,幸亏不知道,如果知道我肯定不顾一切地跑去找她了,因为每夜我都梦见她在啼哭,哭得我的心都碎了。那个女人肯定还在寻找着孩子的下落,因为这孩子将是她最大的威胁。上帝啊,请保佑我的女儿吧,把所有的灾难都降落到我的头上,哪怕是让我去死,我也毫无怨言。
然而,上帝会永远保守秘密吗?Jan会永远蒙在鼓里吗?我很怀疑。
果然,昨天下午,我正从葡萄园散步回来,佣人告诉我,说有人在客厅等我,我顿时就慌乱起来,谁会知道我在这?
啊,他来了,当他从山丘上一步步朝我走来时,我只觉得天旋地转,他终于还是找来了,Jan,你终于还是来了……
……
这是冷翠所能看到的姐姐的最后一篇日记。
为了这本日记,她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几乎让自己的双手烧焦。
从巴厘岛死里逃生回到佛罗伦萨,她借住在文弘毅的公寓,终日以泪洗面。文弘毅为此专门请了假在家陪她,好几次夜里醒来,他都见她一人在厨房转悠,目光直盯着墙上的刀,那万念俱灰的样子实在骇人。文弘毅胆战心惊,经常跟她谈心,试图让她从悲剧的yīn影中走出来,他跟她说:“如果祝先生天上有知,看到你这个样子,他会很不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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