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他自己的名字就是从父母而来。他是guī兹人,没有汉人为孩子取名要避讳长辈的传统。
“好。你起的名,就依你。”我努力地笑,他却看着我怔怔地出神。只一会儿,眼里又流出我不忍见的哀伤。
“我去看看晚饭好了没有。”他倏然醒转,有些慌乱地掩饰,“你躺在chuáng上毋动,我陪你在这里吃。”
低头吻我的额头,为我掖好毯子。出去的时候,看见他抬起手背到眼角处抹一下。瘦高的身躯有些佝偻,似乎双肩背负着千斤重担,压得他无法挺直腰背。昏huáng的光线笼罩在褐红僧衣上,寂寥凄清。
他的身影消失不见的瞬间,再也忍不住,两行泪滑落,点点滴滴,融化进夏日的薄毯。
蒙逊在确诊我得了血虚后的第二天便自己一人上门来。罗什礼貌地让他见我,见到后他却只是怔怔地看着我。看了一会儿,然后出人意料地掉头便走,从头至尾没说过一句话。罗什看着他离开,眼里有丝复杂的神色,却什么都没问我。
罗什向吕光告假,吕光见他无心顾及旁事,乐得卖人qíng,允许他每日陪伴妻。弟子们将钱一家家送还,然后依着他的吩咐,自行在这所谓寺庙的佛堂修行。他带领弟子们做早晚课,每日再用一个时辰答疑解惑。剩下的时间,全部陪在我身边。
潘征现在每隔五日便来诊疗。而蒙逊从那一次后便再没来过,却依旧将潘征的诊费付清。不时会有人送名贵药材前来,问是谁送的,来人总是不说。人参,鹿茸,玳瑁,珍珠粉等等,也不管我是否可以吃。
七月来临,天气愈热。孩子已足五个月,每天起来,似乎都觉得肚子比昨日更大了一些。挺着肚子,越发怕热。他不让我动手做任何事,连洗澡换衣,也由他全包。一件件琐碎的小事,他以前从不动手,现在只要与我有关,都不肯假手他人。
就算是每日按时吃药,尽量减少活动,竭力让自己心境平和,我还是又流了一次鼻血。这次,跟前几次比起来,间隔时间更短,血也更长时间才止住。罗什面如纸色,身体不住战栗,将我搂入怀中。似乎怕一放手,我便会消失不见。反而是我,不住安慰他没事。
头搁在他肩上,眼望窗外的蓝天。没有一丝云朵,蝉鸣声声,燥热的风拂进,chuī不暖由心生出的寒冷。
“罗什,你怎么啦?”
醒转时看到天光已亮,窗外传来欢快的鸟鸣。他坐在chuáng边,一直无神地盯着我。两眼红肿,下巴一片青色胡茬,脸色憔悴地泛白。
突然意识到:“你一夜没睡么?”
拉住我抚向他脸颊的手,他温柔一笑:“想多看看你……”
为何这么说?我一惊,想要起身,被他按住。
“艾晴,这次你一定要听为夫的。”他的声音依旧温润如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然。
深吸一口气,缓缓说出:“罗什想明白了,要救你和孩子,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你回去。你说过,你的时代医学先进,什么病都能治。只要回去,你和孩子的命就能保住。”
我摇头,急得坐起身,扑进他怀里号啕大哭:“罗什,如果我回去,只怕再也不能来见你了……”
他一下一下轻柔地抚摸着我的发,语气依旧坚决:“就算一辈子再无法见到你,罗什也得让你回去。这是为了你,还有我们的孩子……”
“不,我不要离开你……”
“艾晴,听我说!”他捧住我不停摇动的头,低声细语,“你不光是我的妻,你还是个母亲。”
扶起我的双肩,脉脉凝视:“罗什身处的时代,战乱流离,灾荒连年。罗什自身又被羁,实在无法给孩子一个好环境。你带它回千年之后,安定和平,生活富足,宝宝才能健康生长。两相比较,罗什宁愿自己的骨ròu成长在你的时代。”
“至于罗什……”看我还在摇头痛哭,他怜惜地轻吻我,捧着我的头,微微一笑,“你走之后,罗什会潜心修行,韬光养晦,等待十六年后赴长安传法译经。就算孤身一人,我也要完成佛祖jiāo予的使命,奠定佛法在中原的基础。然后,便可含笑入地狱等你了。”
“罗什,你不会是孤身一人。你以后会有妻妾,有两个双生子,你在长安会有自己的家庭。我不愿意走,是不希望你会……”我哭着停顿住,心如刀割,泣不成声,“忘了我……”
“说什么胡话?”他气恼地打断我,将我下巴抬起,对视他清亮的眸子。
他神态严肃,一字一句极端认真:“罗什一生,只有你是唯一的妻。以僧人身份娶你,本就是大逆之行,怎可能再有别的妻妾?你当罗什是那种离开女人便不能活的男人么?”
“这是史书所载……”
他似乎想到什么,眉头微微皱起,思忖一番,问道:“那你告诉我,史书上是如何写的?”
如嚼huáng胆,苦涩地背出《晋书》里那段梦魇一般折磨我的几句话:“尝讲经于糙堂寺,兴及朝臣、大德沙门千有余人肃容观听。罗什忽下高座,谓兴曰:‘有二小儿登吾肩,yù鄣须妇人。’兴乃召宫女进之,一jiāo而生二子焉。”
“这……”他瞠目结舌,双目圆瞪,气得握拳砸在chuáng板上,“这些后世的刀笔之吏在胡说八道!他们怎可这样描黑罗什!”
“艾晴,你可信罗什会做出这等荒唐事来?除非……”突然停住,眸子倏然一亮,用异样的目光不住打量我,然后唇角越来越弯,他居然在笑!
他纵声大笑,笑得捧腹弯腰,笑得眼角渗出泪。从未见过他笑得如此失态,正疑惑间,突然被他用力搂住:“艾晴,是你,是你回来了!”
“罗什……”的ac
“你就是那个宫女,你还会再回来,我们还会再生两个孩子。”
脑子里仍是一团乱麻,倒在他怀里发呆。那个宫女是我?真的会是我么?我真的还能再穿越一次么?
他扶起我,用最坚定的眼神点头,正色告慰我:“艾晴,回去你的时代,把孩子生下来,好好活着。为夫在长安等你……”
“那是十六年啊……”颤着声音凝视他坚韧的目光,心被揪住,疼得无法呼吸。
他将我的手握在胸前,眼眸中蒙着氤氲的光晕:“十年又十年,罗什不是等过来了么?再等十六年,又有何难?”的2b他含笑着看我:“与未来之人相恋,岂能不付代价?本以为只有地狱中再无时空间隔,可是罗什在世之日,还有机会再见到你,已是佛祖大恩,夫复何求?只是,十六年后,罗什已经五十三岁,垂垂老矣,你莫要嫌弃……”
我捂住他的嘴,恶狠狠地说:“再说这话,便该打了。”
柔溺的眼神似有魔力,将我周身的恐惧一点点地扫除。轻轻把我的手从他唇上拿开,坚韧地绽开坚qiáng的笑:“罗什确是说错话了,该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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