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朔低声说道:“公子,符玺令事曾经教导过您,这世间是有着公平的,只不过只有真正有权势的人说的话才是公平的。可是在臣看来,这世间从来就没有真正的公平。就像臣一降生,就是为了当公子的内侍而生,而公子就是作为公子而降生。”
其实这个问题他也曾经考虑过很久,为什么他一生下来就是注定要服侍别人的?但时间久了,他也就看开了,既然命定如此,他为何还要纠结呢?更何况,他服侍的小公子也很好,他也很开心。
“就像这铜权,就算不是铜权,本质也是huáng铜,不值一钱。而这公子金印,就算不铸造成金印,其本质也是huáng金,天下间最尊贵的物事。”孙朔真心诚意地说道。
胡亥把玩着手中的公子金印良久,俊脸一沉,冷哼一声道:“汝费了这么多口舌,就是想让吾知道吾与皇兄之间的差距吗?吾注定就是这公子金印,而他则注定是那方传国玉玺和氏璧吗?”
孙朔低头埋首,默然无语。他不知道演如何表达,也不知道这样的方式是否正确。但是他真的不想再看到小公子这样痛苦下去了。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管最后是否成功,都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胡亥等不到回答,bào怒地挥袖而去,桌上的杯碟碗筷都被拂落在地,一片láng藉。
孙朔费力好久,才在糙丛中找回那枚粗糙的铜权,小心翼翼地擦去上面的灰尖,珍而重之地收在袖中。
虽然白日里惹了自家小公子一肚子气,但孙朔却知道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少年是很容易讨好的。晚膳的时候,他还特意取出从旁人处搜刮来的金鸾刀让小公子品鉴,虽然小公子一脸不屑,但明显眼神已经不受控制了。他服侍了自家小公子这么久,自然知道他的软肋在哪里。偌,既然还是不高兴,那么就用小手段。
孙朔还是像平常一样伺候着胡亥入睡,看到了案几上翻到最后一片的竹简,了然地卷起来藏在袖筒中,向外走去。
书简其实是很珍贵的东西,不过,在皇宫中是算不得上什么贵重。但始皇帝不赐予小公子书简,但并不代表他当真一点书都看不了。作为万能内侍的孙朔会替他解决。
孙朔的方法其实也很简单,他去直接找大公子扶苏借。
作为这宫里拥有书简比始皇帝还多的大公子,当真是个很好的求助对象。而且大公子扶苏也是一个很温和的人,他第一次去的时候其实是硬着头皮开口的,可是那个温和的大公子一听是他弟弟想要看书,二话不说就替他挑了一卷书简。当年的他识字还不多,记不得那是什么书了,不过只记得小公子拿过去看的时候很满意,后来就成了私下的惯例。
他想,小公子一直是在心底默默仰慕着大公子的吧。
轻车熟路地避开皇宫中的守卫,孙朔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大公子扶苏的书房门外,手刚轻敲了一下,房门内就有人拉开了门扉,一个身穿宽袖绿袍明纬深衣的少年笑盈盈地开口道:“吾正和殿下说呢,差不多今晚汝该来了。”孙朔连忙进了书房再行礼,这位少年看起来虽然年少,但却是多年前在朝中赫赫有名的少年郎。十二岁的时候便被封为上卿,当时是可以比肩丞相的职位。而且他也并不属于宫内的内侍,是有官职在身的,所以称呼大公子为殿下。
只有内侍们才会遵循旧制,现在在这个帝国之中,可以尊称为公子的人已经变得极少,因为始皇帝已经扫平了六国,现在只有他的儿子才能被尊称为公子。
“孙朔见过大公子。”孙朔一转过身,便看到扶苏盘膝坐在案几后面埋首苦读,身旁的青玉五枝镫雁足灯烧得很旺,在他的轮廓上笼罩出一层明huáng色的光晕,显得贵气bī人。
孙朔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自然在他的心里,大公子再好看,也比不过他亲手养大的小公子。他看那案几上堆得满满的书简,就知道大公子肯定有要事在忙,也并不多言语。从袖简里取出要归还的书简jiāo予一旁的少年,低垂着头笑道:“大人,这篇《金布律》小公子已经看完了。”
这话却引得在案几后沉思的扶苏回过神,他放下手中的书简,意外地轻笑道:“咦?亥儿已经看到《金布律》了,直是不错。”
孙朔与有荣焉,连忙低头禀报道:“小公子曾与臣说,《金布律》十五条中‘官府受钱者,千钱一畚,以丞、令印印,钱善不善,杂实之’这一条最好。”
几句秦律,倒是长进了不少。
好在一向温柔的大公子为他解了围,岔开话题笑问道:“这次要借什么书?”
孙朔早就等着他这句话呢,连忙道:“听小公子讲,这次想要看《置吏律》。”
这回说话的并不是扶苏,而是一旁的少年,扶苏书房的书简他要比扶苏还熟。只是思索了片刻功夫,那少年便轻讶了一声道:“《置吏律》前几天被吾拿到暖阁中去了,此处并无。”
孙朔了然,想来这些天暖阁里的那些大人物们讨论的就是有关于《置吏律》的政事,自家小公子听得不太懂,自然琢磨着要看看。他一听这里并没有的这话,低垂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失望,但口中却依旧充满着感激之意地说道:“那真是打扰大公子了,随意再拿一卷书简借与臣下便可。”
那边的少年一听这话,便打算当真随手递给他一卷书简,可是大公子扶苏却转笑道:“说到那《置吏律》,吾倒是有印象,就在暖阁左手第三个书堆最上面,吾今天刚翻过,应该还没有动地方。毕之,汝去取来吧。”
孙朔心下感动,知道大公子肯定知晓胡亥在暖阁外站岗的举动,也知道他要借《置吏律》的缘由。可是他倒真不敢劳烦一旁的少年,算起来对方可是上卿大人呢!所以他连忙把头弯得更低地说道:“不用劳烦大人,若是方便,臣自去取来便可。”
那少年估计也是没想替他跑一趟,毕竟从这里到暖阁还是有一段距离的,秋夜风凉露重,更是不愿出屋一步。只见那少年从腰间解下一把钥匙jiāo给他,叮嘱他不要乱翻东西,若是遇到人,就说是大公子让他去取书的。
孙朔一一记下,其实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之前也有过胡亥指名要借的书简就在暖阁之中的时候。毕竟胡亥少爷没有人教导,只能听他们议政,自然就对他们谈话间用到的律法感兴趣,然后就会发生这样的借书反而要到暖阁中去取的事件。再者扶苏的书简很多都是从他的书房中到暖阁之中搬来搬去的,搬书简可是个力气活,他也没少被顺路叫去做苦力。毕竟他们这些被认为不识字的内侍,是最可靠的苦力。
接过暖阁的钥匙,孙朔便告退,趁着夜深便一路往暖阁而去。夜色深重,但对于他这种在这里生活了十多年的内侍来说,只有月色使足以看清路途,不一会儿便来到了暖阁之外。透过窗户,可以看得到暖阁内散发着幽幽的蓝光。因为怕油烟呛人,还有怕失火会烧掉重要的政事书简,所以暖阁之中的照明并不是用的油灯,而是夜明珠。
52书库推荐浏览: 玄色